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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章里,我简要地说明了文化是如何影响人们的环境感知和环境价值的。假设客观环境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可以看到,拥有不同生活经验、不同社会经济背景和不同目的的人,对环境的评价也有差别;我们还能看到,随着社会和文化的演进,人们对环境的态度如何发生了变化甚至逆转,在本章里,我要着重论述客观环境的变化会怎样影响感知、态度和世界观,我将采用由简入繁的顺序,从环境对视觉线索解读所造域的影响,讲到人们如何基于环境的主要物理特征来构建自己的世界。
不同人的生活环境有很大差异,而且分类方法也千差万别。有一种简单的二分法可以把它们分成“匠气的”和“自然的”。匠气的世界里充斥着直线、棱角和方方正正的物件。城市就是方形环境的杰出体现。与之相反,大自然和乡村就缺乏棱角。在原始文化塑造的景观中,人们的住所就有可能是圆形的,如蜂巢一般。农耕文化的景观则不缺少方正的外观。一块块田地基本都是方形的,尽管站在平地上看可能有点变形。一间间农舍都是匠气的,里面肯定放着不少四四方方的物件,比如桌椅板凳、卧榻地毯等。我们有理由认为,居住在匠气的环境中的人们会养成一种习惯,用斜的平行四边形在纸面上表达空间中的四方物体(图8a),
这个习惯在几乎全部由方块组成的环境中非常有实用价值,城市居民每天都要面对方形的物体,但它们呈现在视网膜上的形象并不是方方正正的。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下去,人类必须学会如何把在视网膜上呈现的锐角和钝角还原成实际物体上的正交平面,而且这个还原过程必须是自动的、连续的。于是我们可以推测,城市居民和农村居民在辨识线段长度和角度大小的水平上有所区别。生活在严寒中的人比生活在酷暑中的人可能更加容易辨识方形,因为寒冷的气候迫使人们在屋子里度过的时间更多,他们的这种区别很可能与城市和农村人之间的区别类似。
环境似乎也能影响到人对竖直方向上的线段长度的判断(图8b)。在纸面上,竖向的一条线段相比于水平的线段,有可能看起来比实际的要长。由于近大远小,观察者可以说竖直方向的线段伸向远方,因而代表了更长的水平距离。我们设想,有一个人居住在一马平川的田野上,在田地里犁出很多沟坎。在他眼中,仅有的竖向的线条就是一道道向远方的延伸出去的沟。由于他的视角低,所以这些竖向线条的消失点与他所站的位置间的距离看起来很短,远远短于他视野内水平线条的长度。因此他就养成了一种习惯,把同一平面上较短的竖向线条解读为实际距离比较长,于是他就更容易产生“横线、竖线谁更长”这样的视错觉。分析了这个原因,我们就可以推测,居住在雨林里的人、居住在被高楼围起来的小空地里的人,是最不容易被这种错觉所迷惑的①。不过,没有成形的实验方法去验证这些假设条件,即使进行实验也很难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
①Marshall H.Segall,Donald T,Campbell,and Melville J.Herskovits,Some Psychological Theory and Preadictions of Cltural Differences,in The lnflunce of Culture on Visual Perception(Indianopolis :Bobbs-Merrill,1966)pp.69-97
在面对严酷条件的时候,人类可以锻炼出极其敏锐的感觉来适应环境。例如在北极,一年里有一段时间根本没有日出,天地都是一色,不过爱斯基摩人依然能够穿越荒原到达一百多千米以外的地方。这个过程中他们很难利用视觉,而主要依靠听觉、嗅觉和触觉。为他们指路的是风向、风的气味,以及脚下冰和雪踩上去的感觉。埃维里克族爱斯基摩人有至少12个词语来描述不同种类的风,描述雪的词语的数量也不遑多让。另一个极端——城市里的居民,相关的词汇就很贫乏了,不仅描述冰雪的词没有几个,就连描述自然环境里每天都会对他们施加影响的要素(例如天气和地形起伏)也只能用片言只字。但是,如果一个城里人醉心于滑雪,那么他马上就能辨识不同的雪质,而且能用新的词汇来分别指代它们。
生活在喀拉哈里沙漠的布须曼人早就适应了那里贫瘠的自然环境。尽管一个有活力的布须曼人每天需要摄入的热量是1975卡路里,但他们平均每天获取的食物所提供的热量可以到达2140卡路里。所以,与一般人的猜测不同,布须曼人过的并不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①,如果一个人想在沙漠中出色地完成狩猎和采集的任务,那么他必须练就高度敏锐的感知本领,尤其是视觉要非常突出。有很多文献都记载了他们目光的敏锐程度。据伊丽莎白·托马斯(Elizabeth Thomas)所说,基可维(Gikwe)部落的布须曼人能迅速说出从一只鹿、一只狮子、一只豹、一只鸟、一只蜥蜴或者一只昆虫经过此地时到现在过了多长时间。他们可以从50多种足迹中分辨出一只羚羊刚刚留下的一组脚印,然后准确地推断出它的个头大小、是公是母、心情如何。他们通过留在沙地上的足迹的细节就能了解到动物的信息,仿佛那只动物就在眼前一样。当他们遇到陌生人,他们不仅会默默地记下他的模样,也会不动声色地记住他的足迹②。
①Richard B.Lee,What Hunters Do for a L.iving,or How to Make Out on Scarce Resources,in Richard B,Lee and lrven De Vore,Man the Hunter(Chicago:Aldine-Atherton,1968),p,39.
②Elizabeth M,Thomas,The Harmless People(New York:Knopf,Vintage edition,,1965)。p.13.
作为植物采集者,布须曼人也能根据生态学和植物学的特征准确地判断出哪里有可供食用的水果或者块茎。劳伦斯·范·德·波斯特(Laurens Van Der Post)曾经写道:“红色的沙地表面长着草丛和荆棘,其中隐约有那么一片小小的叶子,我几乎看不到,或者根本看不出与其他叶子有什么分别。就是这样一片叶子,能够让他们跪在地上,灵巧地用小棍挖起一些东西。由于对喀拉哈里沙漠的植被并不熟稔[rěn]我只好把它们分别叫作野胡萝卜、西红柿、扁葱、大头菜、甜薯和洋蓟。”①
在喀拉哈里沙漠里,基可维部落的布须曼人所居住的区域不仅贫瘠,而且几乎没有显著地标;猴面包树算得上仅有的地标,但却稀稀落落,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生长。但是对于布须曼人来说沙漠并不是空空如也。他们二十人左右形成一个族群,每个族群的地盘能达到上千平方千米,他们对自己脚下的这片土体有着细致入微的了解。在自己的领地上,布须曼人“熟谙每丛草木、每块岩石、每处地形起伏,而且会给每个特殊的地方起名字。所谓特殊,可能不过是长了一棵矮树、一丛高草,或是一棵有蜂巢的树,哪怕那地方只有方圆几米。这样,每个族群的人都能用名字表达数百个地方”。在炎热的日子里,当地的瓜果都无法生长,布须曼人食物的主要来源是一种水生植物(当地人称之为bi)富含纤维的根茎。基可维部落的人能够记住每一株bi生长的位置,哪怕它们的外形很不起眼,而且距离上一次出现已经数月之久了。
①Laurens van der Post,The Lost World of the Kalahari(Baltimore:Penguin,1962),p.217
② Thomas,The Harmpless People,p.10.
基可维部落的布须曼人拥有高度敏锐的视觉。而在喀拉哈里沙漠北部,奥科万戈河以南的地域,居住着倥(Kung)部落的布须曼人。与基可维部落不同的是,他们的生活环境虽然也相当干旱,但地表崎岖不平。地上长着一丛丛的小树,有一个个小土坡;还有黏土质的洼地,一下雨就会形成很多浅浅的湖泊。由于环境不像其他部落那样严酷,倥部落布须曼人的生活可以说有点“奢侈”他们食物和水的供应不那么窘迫,尽管他们对自己的领地上的多数细节了如指掌,并且清楚地知晓到哪去寻找食物,可是他们需要像基可维部落的布须曼人那样,掌握洞悉每一株植物的所在地的本领。
自然环境与世界观之间的联系十分紧密。只要这种世界观不是从外界输入的,它就必然由人们的物质和社会环境中最重要的元素里面演化而来。在工业技术不发达的社会里,物质环境就是由自然背景和其中形形色色的事物所组成。就像人们维持生计的方式一样,世界观也反映出自然变化的节律,以及自然环境的约束。为了揭示这层关系,我们可以先讲一讲刚果热带雨林以及美国西南部的半干旱高原。前者是人们可以扎根、可以依赖的地方,而后者因其地表景观的鬼斧神工而闻名于世。接下来我们会探讨两极分化的社会,看它的两支如何向两种对立的自然环境(山脉-海洋、雨林-草原)延展。最后,我们来谈谈近东人的世界观如何被打上了环境的烙印。
森林环境
作为人类定居地的一种,雨林环境的一个特点就是自成一体、在里面,分不清天与地,看不到日出,没有地标,没有一眼就能见的山岭,没有像喀拉哈里平原上那样赫然耸立猴面包树,也没有开阔的视野。在刚果雨林中生活着班姆布提族(BaMbuti)俾格米人,他们不像外面的人一样上有天堂下有地狱,而是生活在布袋一般的环境里。在他们的天文学里没有星星的位置;太阳也不是划过天际的圆盘,而是闪烁在林间地面上的光斑。人们从俾格米人那里搜集到的二百多个神话传说,其中只有三个涉及世界的起源、涉及天空和星辰的诞生,而这几个传说也很可能是受到了黑非洲神话的影响①。
在这里,时间的观念被削弱了。神话传说很少关心过去的事,人们也回忆不起几代以上的族谱。雨林中的季节变化是微不足道的,在整整一年的生态循环过程中,植被总是极其丰富的,在视觉上不存在显著的变化。尽管俾格米人熟稔与他们有关的动植物,但没有季节轮回的概念。比如说,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已食用的幼虫会变成蚊子,以及毛毛虫会貌变成蝴蝶②。
① Colin M.Turbll,Lengends of the baMbuti,Journal of the Royal Anthropologicial Institute,89(1959)p,45.
② Colin M.Tumbll,The Mbui Pygmies :An Etnographic Survey ,Anthropological Paper,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50,Part 3(1965)P.164
雨林环境对感知方式产生的影响之一是缩短了视距。所见的一切东西都近在眼前。在狩猎过程中,判断猎物出现主要靠它发出的声响,但是听到声响的时候就已经近在咫尺了。一旦走出雨林,俾格米人就因为距离增大、树木稀少和景物轮廓鲜明而感到茫然失措。他们似乎无法掌握变换视角的要领。考林·特恩布尔(Colin Turnbull)就曾经描述过一名叫肯吉(Kenge)的俾格米人,当他第一次被带到爱德华湖①边开阔的草地上时,是如何不明所以。当时他俩站在高处,一群水牛正在几里地以外的低处吃草。肯吉问特恩布尔说:“那是一群什么虫子?”
当我告诉肯吉那群所谓的虫子是一群水牛的时候,他大笑起来,说这谎也撒得太傻了。旁边一头雾水的亨利把我话又说了一遍,而且解释说,所有到此的游客都必须有向导陪同,因为这里有很多危险的动物。肯吉还是不相信,但他眼睛张得大大的,想要看得更清楚,还问那是什么水牛品种,居然那么小。我对他说,这种水牛的体型有时可以达到森林里牛的两倍,但他晃着脑袋说,如果它们真有那么大,他可不想站在那么开阔的地方。我试着向他解释说,我们和这群牛间的距离差不多相当于从伊普鲁村到科普村,比到伊伯约还要远。于是他就开始掸胳膊上和腿上的泥点,不再对这的奇异事件感兴趣了。②
①Lake Edward.位于刚果民主共和国和乌干达边境,紧邻赤道。
②Colin M.Tunbull.The Forest People(London,Chatto 8.Windus,1961)p.228.
还有一次,特恩布尔指着湖中的一条船——那是一条不小的捕鱼船,上面有好几个人。而肯吉以为那不过是漂着的一段木头。星辰、季节、天空还有大地,这是一般人的世界观中重要的到组成部分,然而班姆布提人的世界观里没有它们。他们只有孕生万物的森林,这是他们最亲近的归属地。他们与森林的亲密性表现在很多方面。例如,男欢女爱之事一向是在林间空地里进行,而不是在帐篷里。俾格米人会独自在林间起舞,或者说,是与林共舞。人们会把新生儿放进混了藤条汁液的水里沐浴,还把藤条缠在她的腰上,把装点着小木片的草环系在她的手腕上。女孩子一到青春期,就会对森林里的藤条和树叶有一次全新的接触。她们用这些东西来制造饰品、衣物和卧具。在困境出现时,例如狩猎失败、疾病或者是死亡发生,男人们会聚在一起唱歌,试图唤醒森林的慈爱之心。当地有一种叫作molimo的喇叭,专为这种仪式而用。一个年轻人会拿着它走到林间各处,和着其他男人的歌声奏响它。这种喇叭声也是为了唤起森林对这些悲苦子民的注意。于是我们就能够理解,在这样一种没有地标、不辨方向的环境里,俾格米人会格外注意那些嘈杂的声响。他们的歌唱与其说是表达意思,不如说只是为了发出声音。俾格米人有一首名为《鸟颂)(Beautiful Song of a Bird)的歌,歌里面再明确不过地表达了他们相信有一种超自然力,可以超越死亡、超越人与兽、超越会变成兽的人们①。
①Colin M.Turnbull,Wayward Servants(Lonlon:Eyre&sottiswode,1965),p.255
美国的西南部生活着村居印第安人,他们的世界观从各个方面讲,都与刚果俾格米人大相径庭。他们世界观的主要内容与其他大多数人类似,也可以说不像俾格米人的世界观那样独特。来自于圣安娜的印第安人或许会觉得,比起俾格米人的浑然一体论,古埃及和中国的结构化宇宙观更容易接受一些。我们可能会很自然地认为,无文字的部落与城市化的居民相比,在生活方式上有天壤之别,但其实生活在不同自然环境中的“原始人”,彼此间生活方式的差异也未必会有多么小。
在空间上,村居印第安人的宇宙轮廓清晰、层次分明、运转不息。他们所在的自然环境是半干旱的高原,视野开阔,棱角鲜明的方山、孤丘、断崖赫然耸立着。大地可以分成若干层次——断崖上颜色各异的砂岩和页岩暴露在外面,黑色的玄武岩一片片地覆盖在各处。每当红日低垂,色彩便令人心驰神往。天空一片湛蓝,土地红黄相间,斑驳点缀着深绿色的松树,池塘和泉水泛着青色,它们散落在美国大西南明亮的调色板上,交织着却又不融合。那里的印第安人种植作物来维持生计。在欧洲人到来之前,主要作物是玉米、豆类、瓜类,可能还有棉花。西班牙人将小麦、燕麦、大麦、桃、杏、苹果、葡萄、西瓜、荔枝和其他蔬菜引进到了这里。从那以后,食谱大大地丰富了;但是农耕的节令,以及与农耕相配合的祭祀仪式,都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地点、位置和方向这些元素在村居印第安人的世界观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圣安娜印第安人认为大地是四方的、分层的、大地的每个角都有一间房子,每间房子里居住着一个精灵或者一位神祗。在东南西北四个基本方向上,还另有四间房子,可能居住着精灵。“房子”对村居印第安人来说似乎是很重要的概念、所有的生灵、自然物和超自然物,都必须安顿在房子里—一—不仅是活着的人,死者、云彩、太阳、蝴蝶和狗,等等也该拥有房子,四个基本方向分别是“正东”“正南”“正西”和“正北”。天顶和天底规定了垂直轴。这六个方向都有各自的颜色和动物来代表——整套理念与中国人的宇宙观有几分相似。每幢房屋的坐落都能体现出世界观中的几何特性方向特性,尽管体现得尚不十分明确。有一些人群例如阿科玛人(Acoma)、圣多明哥人(Santo Domingo)、圣安娜和圣胡安人(San Juan),房屋是连排的,组成一条条平行线;而另一些人群会用房屋围出一个或多个场院。小村镇里的道路一般没有名字,但镇子里的某些部分可能会偶尔因其方位而得名。在圣安娜的村落里有三处场院,其中最大的一处,也是人们举行重要舞蹈仪式的地方,叫作“中心广场”,而另外两处被称为“北角广场”和“东广场”①。
村居印第安人的世界图景着重刻画了竖直方向的维度,其方式有三种。第一是建立了天顶和天底这两个概念,二是形成了把大地分层的思想(最下层是白色,向上依次是红色和蓝色,最上层是黄色),第三是留下了关于开天辟地的传说。这些传说的内容一般是讲先民们如何在土里面生活,然后一层一层地向上爬,最后在北方一个叫作西角帕布②的地方钻出地表。他们从土里钻出来的地点十分具有神圣意义,因此后来他们搬到南边来居住。在圣安娜人的传说中,他们搬到了“白房子“里定居。在那里,神祗和他们共同居住,教给他们传统、礼仪和歌曲,而这些东西都能使土地变得更肥沃。在那之后,他们又一次南迁,来到了中土③,祖尼人的传说略有不同。他们的世界不是方的,而是圆的。他们自称为“玉米之圣者走下神梯的子民”,这说明他们认为自己起源于上方而不是土里。
① Leslie A.White.The Pueblo of Santa Ana ,New Mexico,American Anthropological Asociation.Menoir 60,44,No. 4(1942)PP35-42,PP80-84
②staipap,村居印第安人的死亡之所,是神灵们地下王国的所在地,这里不仅是死人的归处也是最早部落出现的地方。——译者注
③Lealie A.While,The World of the Keresan Pueblo Indians,in Stanley Dxamond(ed,),Primitive Views of the World(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paperback edition,1964),pp.88-94.
除了太阳、天空、土地这些元素,玉米在村居印第安人的神话传说体系中也占有重要的地位。太阳一直都是力量的源泉,在很多人种的语言中,太阳的地位相当于“父亲”或者“老人”。人们祭拜太阳是因为它能够保佑人们长寿,它也是主管捕猎的神明,它的光和热滋养着大地。它每天都走过苍穹,傍晚时分再回到西边的家。在古代,每当太阳升起,印第安人都会洒玉米饭或者花粉来进行祈祷。天空也是一个重要的精神载体,大地则被人们称作“母亲”,而玉米代表了村居印第安人的身体和灵魂。云彩包裹着水的灵性,同时被认为是亡者的归宿。山脉和高地象征着力量,它们蕴藏着超自然的力量,或者说四方的神山自己就是超自然的力量。泉水则是各类祭祀仪式的中心。
太阳在天空中运行的轨迹标识着农业和祭祀的时令。侯琵族印第安人的播种期就是依照太阳朝夏至点的移动轨迹而确定的。他们测定轨迹的方法是在地平线上选取一个地标,然后观测每天太阳升起的位置。在夏至日之后,耕作活动基本也就停止了。祖尼族印第安人没有订立特定的农时,但他们也会留心观察夏至日何时到来,以确定何时进行祈雨的舞蹈仪式。收获时机的确定需要另一轮对太阳的观察。秋天和初冬是狩猎和修缮房屋的时令,冬天则是讲故事、做游戏和婚配的季节①。
村居印第安人生存的空间有高度的分异性,而班姆布提族俾格米人的居住环境看起来是杂乱无章的;前者的行为符合一定的时令,而后者在林中定居,行动的时机很富有主观性。雨林环境在一年之内鲜有变化,没有规律明确的季节更迭。在一个小型的、和谐的社会群落中,人们彼此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但即使这样,人们也需要偶尔从一成不变的关系中解脱出来。与村居印第安人不一样,俾格米人没法用清晰的季节变化标记自己的行为,但是他们有一个突破口,那就是每年六月份的前后,有一个长达两个月的“蜜季”。这是一个食物充足的季节。平日里成群外出的猎手们分成更小的小组,分头在树林里寻找蜂蜜,在这个季节结束后重新组合成分工明确的狩猎群组。这种活动有助于化解旧有的矛盾,多结新的友谊。
我们之前谈到过,人们喜欢把各种现象结成对子来认识,例如生与死、明与暗、天与地、雅与俗,等等。在某些社会中,这种二元结构包含着几个层面的思想,即它影响了一个民族的社会组织形式,影响了他们的世界观、艺术以及宗教。自然环境有时候自身就呈现出双重性——它通过表现出一系列显见的二元状态,对人们的认识形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第3章里,我们已经讨论过印度尼西亚群岛上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社会结构充满了两极化的思想,以及山与水的自然对立如何体现了存在的对立性(尤其是巴厘岛人的例子)。我们再举一个卡塞河的雷利人(Lele of Kasai)的例子②,这支非洲部族已经完全适应了高度分异的环境。他们的经济、社会和宗教都存在二元结构,摆脱不掉自然界内在的对立性。
雷利人生活在刚果雨林的西南部,卡塞河以南、以西,那里是茂密的赤道雨林向广袤的大草原的过渡带。他们居住的环境被林木繁茂的山谷和蔓草丛生的小丘分割成小块。雷利人平时既捕食猎物,也进行耕作。他们在草原上建立定居点,每个小村周围都栽种着一圈酒椰树③,在那之外是草原和灌丛,再过渡到森林。他们在森林里开荒,采用刀耕火种的方法,主要的作物是玉米。男人和女人都参与农业活动,但其他经济活动是有性别分工的。狩猎和采集药用植物一般是男人的任务,女人的工作是管理河漫滩旁边的鱼塘,以及在草地上种植花生。他们的祭祀仪式与生产活动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尽管酒椰树在雷利人的祭祀仪式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他们的宗教信仰并非以酒椰树为中心。树的各个部分都有利用价值:木头用来建房子、编筐、做箭杆,纤维可以用来织布.另外,酒椰树的汁液可以算是未发酵的酒,是人们第二重要的饮品。玉米的种植和收获在祭祀仪式中也不会被强调,但是狩猎在宗教和社会中显得很重要,尽管雷利人并不都是出色的猎手,从某种角度讲,肉类也不是他们食谱中的必需品。
①Elaie Clews Parsons,Pueblo Indian Religion(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39),Vol.l.
②Mary Douglas,The lele of Kasai,in Daryll Forde(ed.),African Worlds.Studies in the Cosmological ldeas and Social Values of African Peoples(London:Oxdord University Press,1954),pp.1-26.
③Riffia Palm,棕树科的一个属名,主要分布在非洲。_译者注
森林会制造出一种神秘感,这是草原和村落所不具备的。玛丽·道格拉斯(Mary Douglas)记述道:
“雷利人该谈到森林时语气热切,仿佛是在朗诵诗歌。神把森林赐给了他们,那里面有无尽的宝藏。他们经常拿森林和村落做比较。在烈日当空时,满地尘土的村庄酷热难耐,于是他们就躲进阴凉的树林中。男人们吹嘘说在森林里干一整天活也不会感觉饥饿,但是在村子里他们总想着要吃东西。他们用一个词来表示走进森林的这个动作,这个词拼作nyingena。当他们走进屋子或者跃入水中的时候也是用这个动词,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把森林当作一个独立的环境要素。”①(①Douglas,The Lele of Kasi,p.4.)
森林成为了男人的专属,于是草原就留给了女性。但是草原并没有什么尊贵之处。它干燥、贫瘠,在淋溶过的土壤中能生存下来的农作物只有花生。花生是女性唯一从头照管到尾的作物。虽然女人会帮男人在林间种玉米,帮他们用酒椰树制造多种产品,但是男人们不仅不会插手于种花生的事务,甚至都不去了解工作的进度,女人们对草原的了解要比男人们细致得多。在一些日子里,女人们被禁止进入森林,于是她们就到草原去寻求慰藉,比如说在旱季逮些蚂炸,在雨季捉些毛虫等。森林对男人来说是惬意的地方,对女人来说反而是阴暗而且索然无味。
有两个古文明起源于近东的流域环境,它们是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虽然大自然决定着它们生活的各个方面,但此二者对的大自然体验是不同的,这也决定了它们的世界观是不同的。埃及人体验到的是秩序井然,而美索不达米亚人体验到的是变化无常。
埃及最重要的地理要素是沙漠和尼罗河。在沙漠上无法从事农业生产,除非有灌溉条件——尼罗河由南向北把地表划开一个大口子,给棕黄色的不毛之地注入了生机。尼罗河每年的汛期相当有规律,洪水不仅带来了丰沛的水资源,还给河谷填充了丰富的矿物质。由于天气一贯睛朗,太阳成为了埃及人生活中另一个无与伦比的元素。它驱散了一切阴暗和寒冷。古埃及的祭师们会祈求昊日当空,但不会祈求风云际会①。云会带来雨水,但埃及人并不依靠雨水。相反地,云遮蔽了日光,在冬季的时候尤其让人感到寒冷。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干燥纯净的空气温度迅速升高。一旦太阳被遮住,或者例行地落于西方地平线之下,气温就会迅速下降,如果此时穿着单薄,埃及人就会感到寒冷,而寒冷和阴暗都预示着死亡。相比与太阳和尼罗河,其他的环境因素都相形见拙了。
①1.H.Brensted,Dctclopmet of Rcligion and Thoughr in Aciet Exo.imroduction lby Join A.Wilson(New YorkiHarper&Row,1959),pl1.
古埃及人的环境价值观在其语言文字中保存了下来。读者们或许会想到,绿色定然是喜爱的颜色,是“被神灵保佑”的颜色,而泛着微红的棕色代表着沙丘,代表着外国,也代表着“卑下”。在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中,一个圆圈 代表埃及,它就像一片平坦肥沃的黑土地;还有一个“山”形的字,有三个突起,它代表着“沙漠”、“高地”和“外国”。从一些保留下来的信函里我们可以知道,古埃及人对他们这片沃土之外的国家兴趣索然。他们认为尼罗河谷之外的地方要么崎岖不平,洪水泛滥的时间无规律可循,要么林木繁多,即使在白天也难见天日。古埃及人也有特定的词汇来描述雨水,他们称其为“天上的尼罗河”,与在地上流淌的尼罗河形成了对照。他们认为雨水只对外国人和高地上的野兽才有价值,而尼罗河属于埃及人民。前者出现的时节变化莫测,而后者每年都如约而至①。
①Herodotus the history of Herodotus ,George Rawlinson( Chicago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Inc 1952),Bodk Ⅱ.chapters pp,13-14
尼罗河流淌的轨迹给埃及人的方向感造成了深刻的影响。他们语言中“向北”与“顺流而下”是同一个词,“向南”与“逆流而上”是同一个词。如果一个埃及人造访幼发拉底河,他或许会用一种冗长的辞藻去形容其流向;“循环无定的水朝下游流去又朝上游流去”.此时埃及正处于语言形成的时期,“南”这个方向是尼罗河流域居民们的主题。他们面向南方,那是大河之源的方向,于是“南方”这个词也就有了“面向”这层意思。而北方就和“脑瓜后面”的含义相关,由于面朝南方,那么东与西就分别与左和右相对应②。
①Henri Frankfort,H.A.Frankfort,John A.Wilson,and Thorkild Jacobsen,Before Philosophy(Baltimore:Penguin,1951)pp45-46
②Breasted,Ancirent Egypt,pp:8-9
回顾埃及的宗教发展史,我们发现,它是两股巨大的自然力量,即太阳和尼罗河之间的角力所形成的。在上古时期,随着北埃及人征服南埃及人,太阳对尼罗河的地位提出了挑战。在北埃及的尼罗河三角洲地区,一条条水系发散开来注入大海,就像一根根扇骨一样。这些水系不再形成一个独立的地标,也没有了指示方向的功能。在三角洲宽广平坦的地面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引人注目的,最显眼的现象就是太阳每天的东升西落,所以,早期的定居者们必定是每天盼望着太阳升起,从而产生了以太阳为核心的理念。北埃及人的理念叠加在南埃及人以尼罗河为核心的理念之上,给南北向的轴线上又添加上了东西向的轴线。于是神话传说体系就有了调整的必要。在以尼罗河为核心的世界现里,亡灵的归宿是天顶的北极星,因为它不会摇摆到地平线之下。而随着太阳地位的提升,冥界的入口变成了西方,因为那是太阳自己每天湮灭的地方。
埃及人的世界是以尼罗河为轴对称分布的。在河两边都是肥沃的田野,河岸两侧高耸的崖壁相对而立,崖壁之外都是一片寂寥的荒漠,这种自然环境上的对称性有没有对埃及人世界观的发展产生影响呢?尼罗河流域的居民们善于塑造简单面又壮丽的美感,从中体现出他们在世界观、艺术和建筑学方面对平衡感的追求。东西两面的对称性衍生出了在纵轴两侧的对称性,在宇宙的中心是大地(Geb),大地的形状是由突起的边缘围成的平她,恰如尼罗河谷一般;大地漂浮在原初的水域(Nun)中央,而水域之外是生命肇生之所。大地之上,天空如一个倒扣着的盘子,被天空女神(Nut)托起;冥府(Naunet)居于大地之下,统领着地下的世界①(①Frankfort et al.Before Phlilosophy,p-52-57.)。
埃及人的世界观在他们纪念性的建筑上得到了体现。让我们看看金字塔。金字塔的四面都是三角形,在顶上收于一点。底座是正方形,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契合。基奥普斯(Cheops)大金字塔与真北方向的方位偏差只有3'6”。金字塔和宇宙间的互动就这样通过准确的方位关系凸显出来。方形的基座和等腰三角形的纵剖面强调了对称性,这在埃及人生活的其他方面也不鲜见,金字塔的尖顶指向天空,象征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它或许也是男根崇拜的象征,而尖端朝下的三角形也经常出现在公元前4000年埃及人和美索不达米亚人的生活中,用来代表大地女神。
金字塔是一个大型建筑群的一部分。金字塔兴建的目的在于为一项重要的仪式提供合适的场所,即让死后的国王灵魂升天以成为神明。如太阳的东升西落,国王的生命周期也要历经出生、生活和死亡,最后一步就是脱离阳间的生活,前往西方沙漠高原成为神明。在尼罗河谷旁的一座庙宇,法老的遗体被制成木乃伊,而后经过一百多米长的甬道,运抵金字塔东侧的辈葬礼堂停放。河谷旁的庙宇灯光昏暗,充满神秘气息,而长长的甬道则是一片黑暗。法老的木乃伊从那里被抬出来,在宽敞明亮的葬礼堂里才得以重见天日,然后即被送到金字塔内部,在那里法老会在形式上最终成神。最后一个步骤是从金字塔北部的入口处下坡,把石棺抬到金字塔的核心区。从里向外看,入口处的坡道是指向天空的,正对着北极星。北极星所在的区域是亡灵的归宿,太阳从西方落下去的地方也有相同的含义,在金字塔上这两种意义都得到了表达。金字塔其实就是一座坟,但它却象征着永恒,如同火焰、太阳和古埃及传说中的太初丘(primeval hillock)一样①。埃及的法老具有神性,那么他的政权就是神圣的。其他任何力量都无法与他的王权相提并论。埃及的宗教信仰非常素崇尚“中央”的地位,其顶峰就是对法老个人的崇敬。古埃及一直是个统一的、不可分割的国家,极少发生内战,也鲜有外族入侵。因而,绝大多数的城镇没有围墙,也没有极其重要的社会意义或者政治意义。最有价值的地方或许就是首都,也就是法老的家的居住地;但即便是首都,它也得听命于法老,随着每个王朝统治者品味的变化而不断改换位置。首都或许曾经富甲天下、显赫一时,但若论起社会功能和精神统领意义,就完全指望不上了。古埃及的都城不太为人所知,唯一的例外算是阿玛纳(Amarna),它位于尼罗河东岸,格局散乱,分布在方圆七八千米的地带。阿玛纳没有内城,也没有拥有神圣属性的地段,庙宇、宫殿和办事机构都近乎随机地分布在城里。城市是这样一副乱糟糟的样子,与埃及世界的其他方面和金字塔所追求的、所表达出来的精准和对称相去甚远②。埃及人的定居点不像其他古文明里的中心地,它们完全不追求和宇宙之间的契合。埃及就是这样一个矛盾国度,一方面在仪式上追求天人合一,另一方面在地理上毫不以为意。
①S.GiedionThe Eternal Present:The Beginning of Archetecture (New York.pantheon,1964)PP.264-348
②Leonard woolley,The Beginning of Civilization(New Yark:Mentor.1965)pp.127-131
美索不达米亚的自然环境与埃及类似,都缺乏降水,农业发展所需的水源主要依赖于流经此地的大河。但是这两者间也有很重要的不同点。埃及的气候是确无疑问的干旱,但美索不达米亚的气候对于农业来说并非那么严酷。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南部每年的降水量有一两百毫米,北部的降水量能够支持无灌溉农业。尼罗河对于埃及来说得天独厚之处是每年定期泛滥,相比而言,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的水文情况就很难预测。在春天,冰雪消融加上降雨,两河的水量最为充沛。不过,两河上游的降水极不稳定。据记载,在底格里斯河北段,一周的降水量可以达到250毫米,如果再加上融雪带来的径流,其结果就是灾难性的大洪水。洪水会淹没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南部长达数月之久,而且这样的洪水反复出现。埃及的地表景观被尼罗河所定义,保持着对称的形态;而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景观是茫茫一片——沙地、冲积平原、沼泽地和湖泊互相嵌套着。洪泛区里的水系纵横交错,没法像尼要河一样帮人们辨明方向。
到公元前3000年左右,美索不达米亚已经出现了城市文明的雏形,并产生了一种独特的、与其环境特点相一致的世界观。在神话传说中,世界的起源被描绘为由三种元素交融而形成的混沌,一种是甜水(Apsu)、一种是海水(Ti’amat)、还有一种是雾水(Mummu)。甜水和海水的融合诞生了两位神明,他们掌管着泥沙。这个传说好像是要把一种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神化,也就是在淡水注入海洋的地方,泥沙沉积下来而形成陆地。在整个宇宙中,大地是一个平面,上面扣着一个广袤的天空,这天空也像个大碗一样有固态的边界。在天与地之间是lil,即空气、气息和灵魂,由于它们的扩展,天与地才得以分开。在天空和大地之外,包括天空之上和大地之下,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洋①。
统治着整个宇宙的,是万神庙里的几百位神灵。他们在职责和地位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四位主神包括天神(An)、气神(Enlil)、水神(Enki)和伟大的母神(Ninhuesag)。这四位神明一般位居众神之首,而且在神话故事中经常是合作来完成一些事情②。美素不达米亚人与埃及人不同,他们认为宇宙万物的规律不是预先设定好的,而是由众神随时议定,就像一个国家的议会制度一样。因此相比于埃及,美索不达米亚的大自然要缺少些法度。
①Thorkild Jackson,Mesopotamia:The Cosmos as a Sate,in Frankfort et al.Before Philosophy,pp.184-185;Early Development in Mesopotamia ,Zeitschrift fur AssyriOlogiE,18(1957),pp.91-140
②S.N. Kramer, The Sumerians(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4)p.118
“滔滔的江水,迷离的人眼,
洪水汹涌泛溢,冲击着堤岸,
横扫过大片的树林;
(发狂的)暴风雨,把万物都撕烂;
就在那一瞬间。”①(①Juwkioo,Mosopotamia,p.139.)
曾经有一段时间,四神中的天神地位最高;但是到了公元前2500年左右,气神似乎取而代之登上了主位,天神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贵,象征着笼罩着万物的天空,但他代表着静态的力量。气神代表着空气,这是天地之间最机动灵活的元素,这是一种动态的力量。因而,气神是众神意旨的执行者。在人们的设想中,他的心肠最善,他用双手设计并制造出了宇宙中最富有生产力的事物。但不幸的是,他的职责也包括施以惩罚,所以尽管他向父亲一样关怀着人类的福祉,但他也会像暴风雨一样充满戾气和不可预测性。
水神象征着智慧。他代表着富有创造力和生命力的甜水,例如井水、泉水、江河水。他不像气神那样负责的都是宏观事务和总体设计,他所擅长的是大自然和文化当中具体、精细的工作,在公元前2000年时,母神的形象变得非常模糊。她的名字似乎曾经是ki,意思是大地母亲;她还似乎曾经是天神的配偶。她被视为一切生灵的母亲。
尽管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宇宙观反映出了自然环境里的一些特征,但它依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当时社会经济状况和政治生态的影响。我们很容易理解一件事,即宇宙图景不过是现实中大地上的权力系统的一个投影而已。照这样考虑,就是一个格局的产生先于另一个格局,前者成为后者的成因。但这种观念的根基并不牢固。如果说美素不达米亚人的政治系统和宇宙统治的理念一起产生出了平等权利的理念(pari passu),恐怕还更准确些。
对比古埃及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在本质上具有城市性。在公元前3000年,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居民(苏美尔人)已经拥有了十几个城邦,城邦属于其自由的市民,市民们有个首领,但首领比其他人也没有多少额外的权力。既然自然界里没有压倒一切的力量,神界里也没有发号施令的主神,那么在城邦里,至少在初期,也就自然没有独裁者。但是后来,随着城邦之间争斗的日渐激烈,再加上它们都面临着来自于东方和西方蛮族的步步紧逼,集权成为了迫切的需要,于是手握大权的“大人物”或者国王就应运而生了。
从建筑学的意义上讲,庙堂是城墙里最重要的建筑,它经常坐落于一片圣地里地势较高的地方。庙堂居高临下的地位很切合“城市隶属于主神”的神学理念。到公元前4000年左右,庙堂对出人者还是不加以限制的,但是后来没多久,最重要的庙堂就建在了高地上,而且有围墙围护起来。从此神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大了,高地与平地之间的高差越来越大,直到公元前2000年左右,它演化成了阶梯状的金字塔或者通灵塔,这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对建筑学最突出的贡献。无论是通灵塔还是庙堂,其地位都十分显要,再加上“城市是属于神的财产”的观念,都体现出国家是按照神权政治来组建的。但正如上文提到的,规矩有了,未必立得住。城市里的庙堂(一般有几处)仅仅占有城邦地域的几块小区域,其余的大部分地方属于贵族和平民。而且,僧侣和在庙堂里任职的人,在世俗生活中享有的权力非常小①。
美索不达米亚城市的建筑风格,反映出城市政治经济状况倒在其次,更多地是反映出了人们的宇宙观。那里的通灵塔在纪念性上无法与埃及的金字塔媲美,但它们毕竟也是地平线上的一道景观。在乌尔②为月亮之神而建的通灵塔(公元前2250一前2100?)是一个体量颇大的砖体结构建筑,由三层不规则的台阶组成,每层高约两米。在今天,人们若站在塔顶上眺望荒凉的平原的另一头,还能看到埃利都(Eridu)和欧贝德(Al'Ubaid)的通灵塔。
阶梯状的通灵塔体现出了美索不达米亚人思维方式的很多特点。它们曾拥有很多名字,包括“山之屋”、“暴风雨中的山”以及“天地之纽带”。像山峰一样,通灵塔也象征着世界的中心,它是众神在地面上的宝座,是通往天界的天梯,还是有纪念性的牺牲祭坛。修建它们的直接原因可能是由于发生了自然灾害,比如说干早,或者是出于对上天恩典的感念,比如说庆祝底格里斯河水量丰沛。据说人们为修建它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热情,其场景就像在另一个历史时期里,农民和贵族都虔诚而慷概地致力于兴建基督教堂一样。这样看来,通灵塔在美索不达米亚人的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完全不同于埃及的金字塔。而且,前者坐落于城市的核心区,而后者位于毫无生命气息的沙漠高地里。
① Frank Hole,lnvestgating the Otigins of Mesopotamian Civilization.Science.
②Ur.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南部苏美尔的重要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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