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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继续读《恋地情结》8.恋地情结与环境(下)

已有 159 次阅读2018-12-10 21:55 |系统分类:地理学科

(段先生解读城市、乡村和荒野,从人的视角看人对环境的认识)


城市化和对乡村的态度

  对城市、祖国与民族的忠诚感充满了力量,它能让人们在抵抗外来侵略时抛头颅、洒热血。相反,乡村唤起的是一种散漫的情愫。为了理解这样一种特定的恋地情结的形式,我们需要了解,环境里所蕴含的价值始终是依托其对立面来定义的:“因为干渴,我们才认识了水;因为海洋,我们才了解了陆地”(语自艾米莉·狄金森①(Enmly Dickinson18301886),美国传奇诗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阿莫斯特镇,其诗作现存1700多首,——译者)。离开“旅行”与“异乡”的概念,“家园”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广场恐惧症也是因幽闭恐惧症才具有意义的。倘若乡村具有什么优点的话,也是因为它的反面意象——城市,反过来也同样成立。

下面有三段关于诗人乡村之爱的描述:

1)这是我的祈祷:我渴望有一片土地,一个小花园,房屋旁边有一口活泉,栽种了一些小树。天堂就在这里,比我想象的更美好、更富有,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了。惟愿那地方永远是属于我的!

2)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

      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

(3)在夏季,你会看到我正坐在一棵树下,翻阅一本书,或沉思漫步于愉快的孤独中

   第一段文字是贺拉斯①创作的;第二段出自陶渊明的诗;第三段来自英国的亨利·利德勒(Henry Nedler),他的创作生涯始于18世纪初期。三位诗人生活在不同的社会时代,却拥有相似的情感,这种现象很有启发性。他们经验的共通之处在于都明白城市生活的喧嚷与诱惑,渴望在乡村里寻找到一份安宁。

  一旦人类社会变得复杂与精致起来,人们就开始关注和欣赏相对朴质的大自然了。在吉尔伽美什的史诗②中最早出现了城市与大自然两种价值的分离。这部史诗在公元前2000多年创作于苏美尔。吉尔伽美什是乌鲁克城(Uruk)德高望重的君主。城里便利的基础设施令他愉悦,但始终无法为他提供全部的满足。与族为伍,他似乎更愿意与野人恩奇杜(Enkidu)做伴。野人奇杜与瞪羚一起吃草,同野兽挤在水坑里,对文明世界一无所如。史诗对当时的景观语焉不详,但把大自然的优点都集中体现在了恩奇杜的身上。这种对乡野的情感只有在大城市出现的时候才会产生,政治的压力与官僚化的生活方式会让乡村的宁静变得很具吸引力。这样的情感是富有浪漫色彩的,它并不等同于对大自然真正的理解。而且,它还夹杂着伤感:当文人隐退到乡间,开始舒适的独处生活后,他们的心里会反过来惦记繁华的官僚世界,所以他们始终得不到满足。

①,Quintus Horatius,公元前65一公元8年,罗马奥古斯都统治时期著名诗人、批评家,代表作有《诗艺》等,他是古罗马文学“黄金时代”的代表人物之一——译者注

②Epic of Gilgamesh,(吉尔伽美什史诗)是目前最古老的英雄史诗,早在4000多年前就已在苏美尔人中流传,经过千百年的加工提炼,终于在古巴比伦王国时用文字形式流传下来,是一部关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地区苏美尔王朝的都市国家乌鲁克英雄吉尔伽美什(Gilgamesh)的赞歌。——译者注

   对乡村的喜爱具有浪漫色彩,也反衬出了城市代表的权势与财富。在古代,人们会更主动、更直接地去亲近大自然、享受大自然。诗经表明,古代的中国人已有对自然之美的关注,但不会将自然视为与城市相对的一方。这部诗歌集重点关注的是农业生产活动,比如除草、伐木、犁地、耕种与修堤筑坝等。周朝中期(约公元前800一前500年)出现了更为详尽的对农业生产的描述。公元前4世纪至前3世纪的时候,宏伟的城市出现了,城墙合围的面积达到数十平方千米,比如临淄,就包含了大约73万个家庭。另外,当时也是一个充满战乱的年代,常有官员退隐乡间,也时常发生官员被流放出城的事件。人们都知道,那时候的华夏大地特别是长江流域地区有大片的原始荒蛮地带,人们在那里没有任何安全感、愉悦感。公元前300年,屈原因为反对楚怀王的军事政策而被放逐,一路漂泊到湖南北部的洞庭湖流域,他说那里的景象是“深林查以冥冥兮,乃猿狖(yòu)之所居;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①”。

到了汉朝末年(25-220年),对田园的欣赏在士大夫之间风行起来。仲长统(180-220年)生活在那个政治动荡、叛乱频发的年代,他在《昌言》里写下了自己向往的生活:

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币,竹木周布,场圃筑前,果园树后。舟车足以代步涉之艰,使令足以息四体之役,养亲有兼珍之膳,妻孥无苦身之劳。良朋萃止,则陈酒肴以娱之;嘉时吉日,则亨羔羊豚以奉之。蹰躇(chú chú,来回走动)畦苑,游戏平林,濯清水,追凉风,钓游鲤,弋高鸿。讽于舞雩之下,咏归高堂之上。安神闺房,思老氏之玄虚;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与达者数子,论道讲书,俯仰二仪,错综人物。弹南风之雅操,发清商之妙曲。消摇一世之上,睥睨(pì nì表示傲视或厌恶)天地之闲。不受当时之责,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则可以陵霄汉,出宇宙之外矣。岂羡夫入帝王之门哉!

①Robert Payne(ed.),The White Pony:An Anthology of Chinese Poetry(New York:Mentor Books,1960),p.89.

补充:出自屈原《九章涉江》译文:树林幽深而阴暗啊,这是猴子居住的地方。山岭高大遮住了太阳啊,山下阴沉沉的并且多雨。雪花纷纷飘落一望无际啊,浓云密布好像压着屋檐。

《九章·涉江》是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晚年的作品。此诗可分为五段。第一段述说自己高尚理想和现实的矛盾,阐明这次涉江远走的基本原因;第二段叙述一路走来,途中的经历和自己的感慨;第三段写进入溆浦以后,独处深山的情景;第四段从自己本身经历联系历史上的一些忠诚义士的遭遇,进一步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第五段批判楚国政治黑暗,邪佞之人执掌权柄,而贤能之人却遭到迫害。全诗写景抒情有机结合,比喻象征运用娴熟,体现了诗人高超的艺术水平。

② Arthur Waley,Life Under the Han Dynasty:Notes on Chinese Civilization in the First and Second Centuries A.D.,History Today,3(1953),94.

补充:《后汉书·仲长统传》载,仲长统“每论说古今及时俗行事,恒发愤叹息。因著论名曰《昌言》,凡三十四篇,十余万言”。 原书已佚,《后汉书》“本传” 录有《理乱》、《损益》、《法诫》三篇。此外,《群书治要》、《意林》、《齐民要术序》、《文选》、《太平御览》等书中保存有某些片断。《昌言》针对东汉末年的社会弊病,主张“限夫田以断并兼,急农桑以丰委积,严禁令以阶僭差,察苛刻以绝烦暴”;“政不分于外戚之家,权不入于宦竖之门”。反对“选士而论族姓阀阅”,主张“核才艺以叙官宜”。在哲学上,提出“人事为本,天道为末”的观点,反对迷信天道而背人事。《昌言》的辑本,见清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的《全后汉文》和马国翰的《玉函山房辑佚书》。

参阅赵孟頫《乐志论》(附释文)http://www.360doc.com/content/17/0502/10/11496416_650255078.shtml

   士大夫阶层在统领华夏文明的两千多年里,始终徘徊在城市与乡村的诱惑之间。城市能实现他们的政治理想,代价却是要服从严苛的儒家制度与遭遇非难的风险。在乡间,他们脱下朝服,却能在品味、研习道家思想的过程里享受天伦之乐。中国的士大夫与乡村之间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头脑灵活、人脉通达的人士会选择离开乡村去往城市,在阴晴不定的官场里拿着朝延的俸禄;但艾伯华①发现他们也常常会居住在城郊豪华的小村舍里,诗意地称为“草堂”。在草堂里,他们是一群修道者,从心理上抗拒儒家传统的束缚,也就是当“城中政局不稳,面临政治风险的时候,他们会选择暂时隐居;而当城里的情况好转以后,这些‘道士’又会重返城市,成为一群‘儒士’。②”

   欧洲人对乡村的喜爱与对城市的抗拒之情在以下三个时代的文学作品里都得到了反映。首先是在古希腊和亚历山大大帝的时代,然后是在罗马帝国奥古斯都的时代,接下来是18世纪现代浪漫主义的时代。其实在亚历山大之前,人们就已经产生了向往乡村的情感。比如雅典人在旷日持久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公元前431一前404年)就感受到了对田园生活的强烈向往。但田园诗在古希腊文学中并不显得突出。在亚历山大时期,出现了大型城邦,使得社会开始抗拒复杂的城市生活并向往朴质的乡村生活。忒俄克里托斯③的田园诗就是对乡村宁静生活的表达。下面几句诗记录了在科斯岛上,诗人在盛夏时节对丰收的感悟,我们看看他是如何描绘乡村之声的:

①Walfram Eberhard(1909-1989),美国学者,专攻东亚社会学。

②Wallram Eberhard,Conquerors and Rulers ,Social Fores in Medieval China,2nd,ed,(Leiden:E.J.Brill,1965),p,45.

③忒俄克里托斯(约公元前310一前250年),古希腊诗人,是欧洲田园诗的首创者,他传下的许有二十九首,描写西西里美好的农村生活和自然风景,风格清新可爱,一译者注

  茂盛的榆树和白杨树在我们头顶上方窃窃私语。圣洁的河水从仙女洞潺潺流出,从我们身旁流过。绿荫丛中,知了鸣叫,云雀歌唱,鸽子低吟,蜜蜂嗡嗡地掠过泉水,四周的一切都充满着丰收果实的芬芳。梨子、苹果掉落在地,滚到我们的脚旁、李树的枝条因结实太多,沉甸甸地垂到了地面上。

   与奥古斯都罗马的雄伟壮丽相对照的是牧歌式的乡村,维吉尔②和赫拉斯的诗歌对乡村有着详尽的刻画。维吉尔的家乡在曼图亚市③附近的波河平原之上。他的诗让人想起,曾经的牧场上长着山毛桦和橡树,牧羊人赶着牲口走来走去。诗里描绘了一片美好和幸福的理想大地,在它的魅力之下,每一个人也都有与它相关联的悲伤。但维吉尔的世外桃源(Arcadia)④遭受到了双重威胁:一边是罗马帝国,另一边是沼泽与裸岩造成的恶劣环境。赫拉斯在罗马帝国蒂沃利⑤不远处的乡村找到了灵感和慰藉。他之所以在那里隐居,部分是因为身体有恙,还是因为年纪增长,对简朴生活的兴趣在逐渐增强。他在赞美乡村生活的时候常常拿城市作对比。为了衬托出与世隔绝的幽谷中的宁静,他描绘了罗马城市里污浊的空气、虚浮的繁荣、充满竞争的商业环境与暴力泛滥的欢乐⑥

①Theocritus,The Harvest Song,trans.A.S.F.Gow,The Greek Bucolic Poets(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53).

②Pablius Vergilius Maro,罗马奥古斯都时代的诗人。主要作品有《牧歌集》、

《农诗集)等。史诗《埃涅阿斯纪》代表了罗马帝国文学的最高成就.——译者注

③Mantua,意大利北部城市。—译者注

④阿卡秋亚(Arcadin),古希腊一山区,人情淳朴,生活愉快,常用来意指世外桃源。——译者注

⑤Tivoi,意大利北部城市。—译者注

⑥Gillert Highet,Poets in a Landscape(New York:Knopf,1957)

   18世纪,欧洲的文化人把大自然神话了。特别是哲学家和诗人们,大自然对于他们来说是智慧、灵性与圣洁的象征。在大自然里,人们可以获得宗教般的情感、美善的道德,以及对上帝与人之间关系的神秘理解。在18世纪初,人们对乡村环境的赞美更像是一种反奥古斯都式的情绪表达,而不是对赞颂自然或者自然本身的兴趣,塞缪尔·约翰逊①在1751年曾说道:“事实上,很少有作家没有表达过对乡间个人幸福生活的赞美之情的。”这个时期的文人们都城市化了,因为城市里有大家都渴望的机会、政治、利益,尤其是在伦敦。作家们也会对自身所在的环境唱反调。18世纪上半叶创作的新古典主义诗歌中就充斥着隐退乡间的主题,表达了渴望离开这座“被低级趣味所强暴的同性恋之城”去追寻平凡简朴生活的情感。绅士们去往乡间是为了获得一种孤独,由此来激发研究与思考的动力。威廉·申斯通(William Shenstone)经常“去树萌之下寻求宁静”,这样才能把自己从世俗追求的刺痛中解放出来②。而亨利·利德勒正如前文所言常常去往乡间从事阅读,而不是纯粹地欣赏大自然。在某种程度上,乡村情怀也会染上一层浓重的忧郁。诗人描述他们如何从“孤独转向苦思与沮丧,在夜间退色的大自然中只能找到伤痛般的快乐。在黑暗寂静、深不可测的夜色里,在朝着教堂方向的无光之处,在荒无人烟的废墟当中…只能感受到人的渺茫与宿命里的死亡。③”然而到了20世纪中叶,出现了一种更为豪迈与雄壮的欣赏大自然的气魄,这种气魄越过了乡间,上至峻岭、远达海洋与沙漠。

①Samuel Johnson,英国作家、文学评论家和诗人。重要作品有长诗《伦教》《人类欲望的虚幻》《阿比西尼亚王子)等。——译者注

② George G.Williams,The Beginnings of Nature Poetry in the Eighteenth Ceotury,Studies in Philology,27(1930),pp.583-608.

③Cormelis Engelbertus de Heas,Nature and the Coutry in Eagish Poetry(Amsterdam:H.J.Paris,1928),p.150

   在北美洲,“腐败的城市、蓬勃的乡村”这种理念广为人们所知,甚至成为一种常识。人们不断地在说:一开始,腐化堕落的欧洲和欣欣向荣的美洲形成了令他们喜悦的对比;接着,美洲的制造业开始发展起来,带来了大城市建设的如火如荼,这种对比关系就逐渐演变成唯利是图的东部沿海地区与维持着美善正直的农业腹地之间的了。托马斯·杰斐逊①在推广列奥·马科斯(Leo Marx)所谓田园理想的过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众所周知的是,杰斐逊对文学当中的“田园”意象十分熟悉,能灵活运用希腊语去引用忒俄克里托斯的诗句,也对拉丁语的诗歌甚为喜欢。在青年时代他就勤奋阅读了詹姆斯·汤姆森(James Thomson)的诗。汤姆森是早期通过诗歌的方式展现上帝之手如何在大自然中运作的一位诗人,诗句平静而庄重。杰斐逊认为“如果上帝真心希望自己能发现一个人,其心胸宽阔到足以拥有最博大的真诚,那么,那些在大地上辛勤劳作的人都是上帝所选中的”。相反,“如果把健康的政府比喻成健康的人体,那么住在大城市里面的那些乌合之众就像是酸痛的感觉,只能给自己的大环境都添乱。②

   在欧洲浓厚的文学传统中,依然保留着对乡村的热爱——我们能看到,有人喜爱着乡村的房屋和土地,也有人愿意花心思去装装扮它们,这在从古至今的文学作品中得到了体现,在美国“乡间的乐园能让人们的美德发扬光大”这一理念也登上了政治的舞台。美国第三任总统希望将国家财富与权力置于农业理念之下,该观点获得了美国公众的赞同。19世纪,吃苦耐劳、品德高尚的农民形象成为了美国民族精神的象征。这样的理念并没有阻止或妨碍财富的聚积与技术的进步,美国依然发展成为了一个制造业大国。然而,该理念绝非是一种空洞的修辞,它具有的情感渗透进了美国的文化当中,表现在看低城市、迁往乡村、乡间欢度周末的行动当中,以及自然保护运动等方面。这样的理念在政治层面上也表现得很明显,例如表现在“因“地方主义”的兴起而反对国家体制化教育的行动当中,表现在国会农业部门握有的权力当中,表现在政府对农业的特殊补贴当中,表现在选举系统允许农业人口的投票权重超出其所占总人口比例的规定中。③”

①Thomas Jeferson(17A3-1826),美利坚合众国第三任总统(1801-1809).是《美国独立宣言》主要起草人与美国开国元勋中最具影响力者之一。—一译者注

②Thmmas Jefferson,Notes on Virginia.Query 19.For a source book on rural behavior embracing the history of rural-urban thinking,see Pitirim A.Sorokin,Carle C.Zimmerman,and CHarles J.Gilpin,Systematic Source Book in Rural Sociology,3 vols.(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32).

③Leo Marx,The Machine in the Garden(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4)p.5

荒野

   不管现实的生活条件是怎样的,乡村始终被人们视为与城市相对立的地方。作家、卫道士、政客甚至社会学家们都将乡村与城市视为一组基本的对立物。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原始的大自然和荒野才是与人造的城市相对立的一方,而不是乡村。乡村是一种中间景观(middle landscape,列奥·马科斯自创的术语)。在农耕神话中,乡村是去平衡城市与荒野两个极端的理想中间景观。这种二元对立环境的调和态同我们所见到的其他传统文化中的结构相似,比如说美洲的中间景观就等同于印度尼西亚的“madiapa”。但在印尼人的世界观中,山和海才是永恒相互对立的两极,城市与荒野是西方历史流变中产生的一对矛盾—一有些时候,矛盾双方的意义会发生反转,在这样的反转过程中,城市与不断扩张中的农田(即中间景观)都被视为了纯粹大自然的对立面。在这样的框架中,我们可以去回顾荒野所具有的含义。

  在《圣经》里,荒野具有两种矛盾的意象。一方面,它是一片荒芜孤寂之所,被上帝判罪,有魔鬼在那里四处游走。“他们的地……又因耶和华猛烈的怒气都成为可惊骇的。①”《耶利米书》(258);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伊甸园之后,去往长满荆棘与蒺藜的“受诅咒之地”;基督也在旷野里受魔鬼的试探。《圣经》里的这些话都在强调荒野所具有的消极意义。而另一方面,荒野也被视为:(1)避难所和默想神的地方,(2)被拣选之人经受试炼和洗净罪孽之处。先知何西阿②在《何西书》(214)里提到了西奈③旷野④中的婚礼,“后来我必劝导她,领她到旷野,对她说安慰的话…她必在那里应声。与年幼的日子一样,与从埃及地上来的时候相同。⑤”在《启示录》第1章第9节与第17章第3节里,先知⑥指出旷野的环境能让她于默想状态的基督徒免受世界的搅扰,能更加清晰地看见至圣者。

   基督教的禁欲主义传统对待荒野的态度始终保持着一种二元对立观。约翰·卡西安⑦认为,一方面修道士来到荒野是为了与魔鬼公开斗争;另一方面,在“辽阔荒野所具有的自由中”,他们在寻求享受“能与天使般祝福相比拟的生命”。对禁欲主义者来讲,荒野既是魔鬼的出没之处,也是人类与世界和睦相处的福地。禁欲主义对待野生动物的态度也存在矛盾性,这些动物既是撒旦的奴仆,也是修道上与僧人生存环境中不安定的乐园里的居民。在早期基督教的历史中,僧人在荒野里的住的小屋,以及在世俗世界里的教堂,都被视为乐园在大地上具体而微⑨的反映。它们给周围的地域染上了神圣的色彩,所以,人们可以从中一窥乐园当中的圣洁⑧。

①本自然段译文引自(圣经)(和合本)。一译者注

②何西阿《圣经·旧约全书》里《何西阿书》一卷的作者,是公元前8世纪的一位先知。——译者注

③西奈旷野,位于西奈半岛,西奈半岛是北接地中海南临红海的三角形岛。其西部边界是苏伊士运河,东北部边界为以色列与埃及的国界。西奈半岛南端的西奈山是摩西领受耶和华所颁布的十诫之处,因此,“西奈”这个词对于以色列人来说具有至高无上的意义。一—译者注

④在《圣经》(和合本)里wilderness均被翻译为旷野。《圣经》(和合本)旧称官话和合本,是今日华语人士最普遍使用的一本,所以本书中关于圣经语句的翻译均参照和合本。——译者注

⑤关于“婚礼”的意象是在《何西阿书》第2章16节中体现出来的:“耶和华说,那日你必称呼我伊施(就是我夫的意思),不再称呼我巴力(就是我主的意思)(And it shall be at that day,saith the LORD,that thou shalt call me Ishi;and shalt call me no more Baali.),即耶和华愿做他的选民以色列人的丈夫之意。—一译者注

⑥这里原文为Seer,将其翻译为“先知”是考虑文法的顺畅。其实段义孚在这里指的是耶稣的门徒约翰,而约翰并不是一位“先知”,先知的职分在新约时代已经结束了。约翰只是于主后90-95年流放于拔摩海岛期间看见了关于未来世界的异象,由此写下了《启示录》。——译者注

⑦ John Cassian,约公元360年出生,卒于435年,可能是高卢人,公元4一5世纪基督教神学半贝拉基主义(Semi-Pelagianism)的代表人物。—一译者注

⑧George H.Williams,Paradise and Widerness in Christian Thought (New York:Harper&.Row,1962

补充⑨《孟子·公孙丑上》:“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 原意指冉、闵、颜三人虽具有孔子的全部品德,但并未光大。后用来泛指事物的内容已大体具备,但规模较小

   在美国,至今还存在着对荒野模棱两可的态度。新英格兰的清教徒相信他们在新世界当中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教会时代,这就是在上帝守护的荒野里像花园般繁荣的改革宗教派①。而另一方面,也像约翰·艾略特(John Eliot)所说的:“荒野什么都没有,只有繁重的劳作、无尽的渴望和来自荒野本身的诱惑。”马特·科顿(Coton Mather1663-1728)在它的作品中表达了对待荒野的矛盾态度,这种态度我们在新、旧约全书里也能看到。在他的思想里,荒野被视为敌基督②的帝国而存在,充满了可怖的危险——魔鬼、恶龙与飞行的火毒蛇。而在另一种心情下,他认为北美的荒野是上帝旨意里为改革宗教会确定的庇护之所。

   马特·科顿在世的时候曾一本正经地讲述过森林里的魔鬼与恶龙,他卒于1728年,同年,弗吉尼亚的乡绅威廉·伯德③在第一次见到阿巴拉契亚山的时候,却以一种浪漫式的情趣对当地的景观进行了描绘。当眼前的山景被迷雾挡住的时候,他遗憾地说道“荒野的景色丢失了!”当他必须离开那里的时候,他恋恋不舍地说,这片荒野“是那样的原始,那样的令人愉悦!”因此,当马特以一种昏暗的神学视角去透视荒野之时,伯德却透过当时流行的浪漫主义彩色眼镜去观赏它。但对拓荒者来说,他们却不会对荒野抱着欣赏之情,为了生计,荒野是需要去战胜的对象,是对生计的持续性威胁。在殖民时代的初期,传教士们都将荒野视为魔鬼的住所,只有少数地方被当作教会的庇护之地。然而在整个18世纪期间,拓荒者与文学绅士之间的鸿沟在不断地扩大,前者将荒野视为障碍,后者却是在谙熟欧洲自然神论哲学家与自然诗人作品的前提下,以旅行者的眼光去看待荒野的。

   随着美国人口的增长,农田与居住区迅速往西部推移,东部地区的文学家与艺术家们越来越深刻警醒到荒野正在迅速消失的现实。约翰·奥杜邦④于18世纪20年代在俄亥俄谷旅行搜集鸟类样本的时候,反复见证了森林遭到破坏的情景。当托马斯·科尔⑤看见大自然被摧毁的时候,他感叹道,“每一座山丘,每一条峡谷变成了玛门⑩的祭坛!”并认为荒野会在几年之内完全消失。威廉·布莱恩特⑥也抱着同样的悲观之情。他在1846年于大湖区的旅行之后预见到,荒野和树林将来都会被农宿和旅店所取代。目光敏锐又能言善辩的人,比如说亨利·梭罗⑦,也在呼吁保护大自然。这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比如黄石公园(1872)与阿迪朗达克森林保护区⑧(1885)就是全世界第一批出于公共利益考虑而设立的自然保护区⑨。

   到了19世纪末,荒野的美好品质开始具有了一定的复杂性。它象征神圣,能引起人们的深思。在荒野的孤寂当中,一个人能够远离玛门的诱惑,进入到更深邃的思考当中去;荒野还能与西部开拓者的意象连接起来,使其自身具有一种典型的美国人气质,而且能与不断进取、坚忍不拔的男子汉气概联系在一起。人们越来越向往荒野,就像向往乡村那样,是对城市生活无论在现实层面还是想象层面都感到失败的结果。但是向荒野进军的行动并不是农耕理念的延伸,这两种理念在某些方面是相互对立的。其实乡村(而非城市)的扩张才是对荒野最直接的威胁。中间景观所在的区域可能具有三种典型的意象:田园风光中的牧羊人、庄园树下读书的乡绅和农场里的佃农。然而这三者都与荒野的价值没有任何关联,定居的佃农与自由自在的拓荒者是没有共同点的,而隐居知识分子闲散的气质与荒野中男子汉气概的罗斯福主义(Rooseveltian)也是相互对立的。

   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保护荒野”这种说法所具有的反讽含义。“荒野”是不能被客观定义的,因为它更多地体现一种心态,而不是对大自然本身的描述。今天,当我们去谈论保护荒野的时候,这个概念已经不具备它本身应有的意义了。《圣经》里面表达出的对荒野的恐惧与敬畏之情,是人类社会远远比不上的、也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今天,“荒野”这个词象征着自然的秩序。但是从人们的心态上讲,真正的荒野其实存在于不断蔓延之的城市当中(图10d)。

①Reformed  church,又名归正宗成加尔文宗,是是基督教的一宗派,发源于瑞士,加尔文是其主要创始人之一。

②Antichrist,为圣经通行译法,成译伪基督、假基督。意思是以假冒基督的身份来暗地敌对或意图取缔真基督的一个或一些人物。——译者注

③William Byrd,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作曲家,罗马天主教徒,莎士比亚的同时代人,代表作包括圣歌集,升阶经,键盘曲集《内维尔夫人曲集》《处女时代》中的一部分作品。—译者注

④John James Audubon,美国著名鸟类画家,其作品《美洲鸟类》被誉为19世纪最伟大和最具影响力的著作。——译者注

⑤Thomas Cole(1801-1848),美国画家,哈德孙河画派的创始人之一,其关于纽约和新英格兰的浪漫主义风景画最为著名。代表作有《白山峡谷》、《美洲湖景》、《奥克斯博》等。——译者注

⑥Wiliam Cullen Bryant,美国诗人,新闻记者,美国最早的自然主义诗人之一。他创作了大量以自然界为主题的诗篇,如《黄昏漫步》《秋林》等。——译者注

⑦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美国著名作家、自然主义者、改革家、哲学家。主要作品《瓦尔登湖》。——译者注

⑧Adirondack Forest Preserve,位于纽约州的北部。—译者注

⑨Roderick Nash,Wilderness and the American Mind(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1967);David Lowenthal,The American Scene,Geographical Review,58(1968),pp.61-88;Robert C,Lucas,Wilderness Perception and Use:TheExample of the Boundary Waters Canoe Area,Natural Resources Journal,3,No.3(1964),pp.394-411.

补充⑩Mammon。古迦勒底语,意思是财富。在新约圣经中使用,是钱的化身(马太福音6:24,CUV)。于新旧约时代之间于犹太人间兴起的恶魔名号,又名Amon、Amen、Amun、Aamon、Mammon、Maymon、Amaimon,是古叙利亚语“财富”之意。新约中耶稣用来指责门徒贪婪时的形容词。被形容是财富的邪神,诱使人为财富互相杀戮。在《失乐园》中,被打入地狱的众天使们便在玛门的指挥下发掘无数的珍宝以建造自己的圣殿。 玛门(Mammon)在新约中描述物质财富或贪婪。 另外,弥尔顿的《失乐园》中,玛门为撒旦建造的宫殿名为“潘地曼尼南”。

 (从11.16第一篇到本章末已经读26天167页,字符统计10.9万,后面正文还有2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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