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称呼爷爷就一个字，老。俺老今年88岁，属羊，爸爸属羊，我也属羊。

我和爷爷的生日也是同一天，这个巧合还是我上个月刚从女儿那知道的。闺女告诉我她去年过年时和太爷爷聊天知道这个秘密的，当时太爷爷还叮嘱她不要告诉我，不想让我们兴师动众地给他过生日。我好奇地问闺女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这个秘密呢？闺女说，她觉得如果祖孙俩能在同一天过生日，应该挺有意思的。我觉得也是，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可这世界上真的没有如果。

10月21日脑溢血，10月26日去世，11月1日入土。

可能有的人对生命是有预感的，看上去挺硬朗的爷爷，经常对别说自己撑不过今年。有次我还说他别胡想，凭你现在的身体，咱家五世同堂没问题，他只是笑笑。最近一年我基本上固定周二下午回老家一趟，老人家吃晚饭早，大多时候我回家时他已经吃过饭了，偶尔也会过来和我聊回天。上周二回来时，他默默地过来找我，坐在院子里的水泥凳上。他拿出他的诗歌本，夸我妹妹给他抄的字好看，但有这个字怎么也不认识。我一看是个错字，用手机查出那段诗歌的愿词，原来是效法的“效”字。爷爷在一旁啧啧地赞着手机的神奇，真是什么都能查到。我忙着做晚饭，他见缝插针，能多问一句就多问一句，语气时而激动时而平和，从没见过他这么想和我说话。天黑我要去上晚自习，我对他说我要走了，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抬头把目光盯在我的脸上，微微地摆着手，清晰地说了声“唉”。这是爷爷最后给我说的话。

爷爷是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头，从我记事起，对他的印象就是个子不高、微胖的小老头。我们一家性格上其实都是暴脾气，在爷爷身上最明显，生气时瞪着的大眼是他标志性表情，在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领教过。隐藏在爷爷暴脾气后面的，其实是他为人待事的豁达。爷爷不会刻意去讲什么大道理，却有很多做人的底线，“做人哪能那样”是他的口头禅。除了太喜欢说话，爷爷在生活上似乎没有一点不良嗜好，这在他同时代的老头中可能不太多。在我的印象里，他从不吸烟，喝酒适量，还特别爱干净。就是冬天，也会坚持一两天就要在自己的小房里烧水洗澡。爷爷念过私塾，在村里也是少有能识字的老头，曾经喜欢看那种大部书。我小学和初中的大部分夜晚，都是和爷爷在庄东头瓦屋里，点着煤油灯度过的。在哪些没有电的年代里，爷爷总会招来村里的几个老头，听他念书。《三侠五义》《天龙八部》《封神榜》之类的，一本要念几个月。多少个冬天温暖的床边，我是伴随着爷爷嘴里白眉大侠或是雷震子入睡的。有时候爷爷会让我替他念，但老头们不高兴，嫌我念的快，没有味道。

爷爷平凡的一生是他们时代的缩影。年轻时是个帮工，给地主大户干农活。成家后逃荒到外地，下过矿，进过厂，为儿女子孙操劳终生。我上高中时，家里的开销加大，60多岁的爷爷又和村里其他老人们一起去广东捡破烂。一年只能回来一次，一两个月会往家里寄一回钱，那里有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每次爷爷出门我都会特别难受，总感觉是自己才让年迈的爷爷出去遭罪。而爷爷却不以为然，倒是安慰我，在外边多么的自由和快活。只是从同行的二老那会偶尔听到他的艰辛。爷爷不会骑车，再加上腿脚不好，要走更多的路才能和别人寄同样的钱。爷爷说在南方最开心的是清明节，满山的人都在放炮，有捡不完炮纸，一天就可以卖二三百块钱。但后来人多也不好捡了，有一次听到炮响，急着赶去和别人抢，差一步就掉进了山间的悬崖。

爷爷和奶奶的感情是我见过最好的爱情，也是他们此生最好的慰藉。他们会在生活琐事上伴嘴，会为意见相左而争执，但他们始终相亲相爱，彼此牵挂。奶奶卧病去世前，是爷爷耐心八年的照料，看着他们你才知道什么叫少来夫妻老来伴。

又是一个星期二，回到爷爷生前的小屋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他的床上。

俺老，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