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甫一开口,《经典咏流传》的舞台被梁越群的歌声拽到深不可测的山谷。2月16日,来自威宁自治县石门乡一群孩子的天籁之声,重新唤醒这首《苔》,让亿万观众为之动容。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支教老师梁俊的回答里尽是云淡风轻。如他所言,“这首袁枚冷门的小诗,是我们生命的注解。支教老师也好,乌蒙山里的孩子也好,都是平凡人,就像是生长在角落里的苔,微不足道却悄悄地绽放着青春。它的美等待着人们去发现。”
媒体报道中,提到梁俊支教的经历,描述过这样的细节:石门的冬天,常停电又没有供暖设备,梁俊的妻子冻到抱着被子哭出来。
梁俊不大愿意过多谈及支教中的困难,出乎意料地请求,“我希望大家能看到的是他们可爱的、温暖的力量,而不仅是我们的辛苦和坚持。”
梁俊和支教的老师们,一人得教很多科目。教语文科目,对梁俊来讲并非易事。这个教语文的音乐老师,他平均每发一条朋友圈,就会有1.25个错别字,能把“嘉陵江”打成“嘉临江”。
“我是一个半路出家的支教老师,常常思考,我能给大山里的孩子带去什么呢?”梁俊数次自问。终于,拨开乌蒙山的薄雾,他找到了答案,不是把他的东西带给孩子,而是他去学习孩子们的东西。
孩子们怯弱而胆小,他们的眼神总是习惯性躲避。梁俊找到和孩子们亲近的方式——唱歌,“孩子们爱唱,他们在歌唱中可以放下紧张的情绪。”
日子一长,歌唱得多,梁俊和孩子们熟络起来。“他们带着我走村串寨,一路上以童真的方式谈论着生活,诸如小鸟、绵羊、牲畜与花朵……全部的话语都是那么稚朴与自然。”
他写下一段文字以表决心:上课时唱,下课时也唱,清晨唱,日落唱,悲伤时唱,欢乐时也唱,一群人唱,一个人也唱……唱到孩子们长大,唱到他们被爱围着。
他的支教,就这么有了个诗意的开端。
选诗是件难事。每个班级都有一册《日有所诵》,封面布满灰尘。“这些孩子的识字和理解能力跟不上,只能因材施教。”看到《苔》,梁俊很兴奋。
梁俊索性拿起吉它,将古诗镶嵌于旋律之中,这对他来讲“信手拈来”。
为了让孩子们开口,梁俊每周都会准备考试,除了唱歌,还可以选择朗诵、演话剧、讲故事……目的是让他们胆子大一些,自信多一些。
初登讲台,孩子们得酝酿很久才发声。生性胆小、害怕犯错、内心紧张,阻碍了他们的表达。
在这样的考试中,梁俊第一次听到了梁越梅唱的《苔》。唱着唱着,两人相视而笑。
孩子们听得很认真,由衷地鼓掌。从那以后,大家心里都认为,《苔》就是梁越梅,梁越梅就是《苔》。
梁越梅一遍又一遍地唱,一遍比一遍自信。如“苔花”般渐渐绽放,在大山的角落里。
一个学期,读得兴起,唱得乐乎,孩子们慢慢适应,咏唱的声音就这么响彻山间。
春天山野绿了,他们歌颂“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夏季闷热难当,孩子寻找“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的凉风与惬意。
冬日白雪飘零,一同感受“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孤独和凄冷。
一年下来,每个孩子积累了一百多首诗,等于怀抱着一个巨大的写作资源库。有了它,诗歌自然流露在每天的日记里。题材稀奇、内容古怪的诗歌层出不穷。
韩普川摘花的时候留下花根。他写道:“只要留下花根,下一年它就会长出很多的老王花。”不知道他是不是读懂了《暮春》中“留将根蒂在,岁岁有东风”的深意,梁俊知道,花儿给了爱思考的韩普川智慧与想象力。
韩天波放羊的时候摔了一跤。他感叹:“真是醉卧‘沙场’!”梁俊欣喜不已,原来唱了一年多的《凉州词》就这么“复活”了。长期诗词教育的积累,让韩天波的生活有了新意,有了趣味,产生了新的价值。
因为不怕犯错,孩子们才能写出“山顶上的风景/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这样美好的病句,自由地挥洒出“每一根草都会重生/轻轻、又柔和”这样的诗歌。诗中的观点或许不那么正确,却是孩子宝贵的思考结果。
“一大波小诗人在这片土地上诞生。”说起诗词和教育的话题时,梁俊就像在栽种一棵树,生长和抽芽,自由又天然,而且都在一脉上,不知不觉就能拢成一片郁郁葱葱。
“教这些有什么用?”孩子还没有长大,梁俊无从得知,这些诗歌,会对他们的未来有什么颠覆性的改变。
微小的变化悄然发生。
朱思语的父母常年外出打工,没有人管,他旷课最多,撒谎最频繁。一次考试中,接到“什么东西是看不见却存在着的”的考题,朱思语五分钟写完,交上来一首诗《爱与风》:“爱,当爱之锁开了/就很难关住/那爱就像魔鬼/深深地抓住你的心/让你爱吧,爱吧/风,就像梦一样/你想把她抱住/可她还是去了/你看不见她/她却可以穿过你”。
吴荣冲如今已经离开学校外出打工,仍然坚持用微信发送日记给他。“他成了一个写日记的工人。”梁俊知道,花朵总会结出果实的。
节目热播带来的褒赞和争议,也是果实的一种。
有人欣慰,“我太希望他们能被更多人看见了。让更多人看见,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很少人见到的苔藓,也努力地怒放着。”
有人担忧,“不知道上央视对这些孩子是不是好事。”
梁俊的语气是克制的,却能分明感觉到有一种很热的东西在他的胸腔里。他说得淡然又灼热:“其实,关注很快就会过去,也许开学之后人们就会淡忘这事了。孩子们继续认真地生活,别辍学就好。”
正如他的支教经历。即便他离开了,旋律仍在孩子们心中。
离开苗寨后,梁俊将孩子们写作课上完成的日记和作文编辑整理成册社出版,书名为《乌蒙山里的桃花源》。
似是应和着“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书中收录着梁越梅诗兴所致作的一首《蒲公英》:
“飘落的蒲公英种子/每一颗都会生长/风儿呼唤它的时候/它就随风而去/种子飞散在天空/飞到每一个角落/让孤独的角落长出蒲公英/角落就不孤独了/那金闪闪的蒲公英花/在那角落里/得到了尊严。”
孩子们朴质无华的天籁之声让亿万观众感动。(邹晨莹)
(责编:陈晶晶(实习)、陈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