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下午,由岳麓书院、凤凰网、敦和基金会、一点资讯主办的“壁垒与对话:中国文化如何走出去”高端沙龙在京举行,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美国格兰谷州立大学终身教授倪培民与会。倪培民先生在西方长期用英文教授中国哲学,并且用中国哲学概念来阐释西方哲学。对于中西方哲学交流有着丰富的经验。在本次沙龙开始之前,凤凰网采访了他。
倪培民教授在“壁垒与对话:中国文化如何走出去”高端沙龙上发言
倪培民:哲学家应该有现实关怀
凤凰网:今年世界哲学大会的主题是“学以成人”,这其实是一个老话题了,但是常谈常新。我的理解是,因为我们生活在现代,学以成人实际是学做一个合格的现代人,那我们怎么用现代的眼光从中国古代文化中吸取智慧?
倪培民:首先,做人要有底线,如果你突破了做人的底线,就没法在这个世上生存了。然后还有上线,不断的往上提升,过得更好。这两方面实际上都跟现代社会有密切的关联,我们不能脱离现代社会的语境。现代社会面临很多挑战,一个是全球化,当年儒学进入第二期——就是宋明阶段,它面临很多挑战,包括来自于佛家思想方法和生活方式的挑战。
现在儒学一方面面临新的挑战,一方面也是机会。儒学是一个非常丰富的资源,怎样把儒学优秀的成分和一些洞见运用到现代社会当中去非常重要。当今世界危机重重,有金融危机,环境生态危机,移民潮带来的诸多问题;现在中美关系这么紧张,大国之间的博弈……都给我们提出了新的课题,怎么把儒学中的学做人跟这些问题联系起来,需要大家群策群力,一起思考。当然我自己也有一些想法,也一直在跟大家交流,美国和中国两头跑。一方面到中国来学习,了解中国的学术界的情况,跟同行和学生们交流,另外一方面也把学到的东西,再带进来。
凤凰网:据我所知,美国人非常注重公民教育,很早就对学生做有意识的训练,培养合格的公民,课程包括政治学、法学常识等等。但是,国内的公民教育很缺乏。古代人学以成人,就是一些儒家学者的身教言传,但现在面临一个很大的挑战,一方面是公民教育的缺乏,另外一方面的问题在于,包括你这一代人在内,更晚的一代人,我们受到的传统文化熏陶是很少的,更多的是受到革命文化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学以成人其实面临一个很大的挑战——很大程度上,无论是传统文化还是现代意识,父母和老师本身就不合格,这种情况下,孩子如何学以成人?
倪培民:这是一个大问题,确实是非常困难,这个困难一方面是人才方面的,合格的教师就很缺乏。应该说,孔子学院对外是一张中华文化的名片,我在国外也接触过一些派出去的孔子学院的教师,一些教师本身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就非常之少,他只不过是学了一些汉语,这批人需要经过更好的培训。中国这边,这几年我也很高兴看到有国学热,当然里面有一些乱象,但是总体来说比以前有很大的进步,但确实有非常多的工作要做。
父母的学习,家长的培训是很重要的问题,实际上,小孩子在进学校以前,基本的人格都已经奠定了,后面在学校里要改,也是比较困难的。所以前面几年,家长的教育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社会要向家长提供各种各样的学习机会。
在美国,现在也面临着人文教育萎缩衰退的问题,现在跟以前相比已经差了很多。所以,我和美国同事们也一直在那里呼吁,我们要继续人文教育的传统。
凤凰网:您曾经强调,“当今中国哲学应该考虑如何成为世界哲学立法的参与者,为世界做贡献,不仅要以西释中,而且还要以中释中,以中释西,即以中国传统文化的资源来面对这个世界面临的问题,进而帮助西方哲学、西方文化克服其局限性,在这一过程中,中国自身的传统文化和哲学也会获得新的生命”。近代以来,西方的文化强势的进入中国,冯友兰先生、牟宗三先生都做了以西释中的尝试,但是有一些学者认为,他们的以西释中是不成功的,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倪培民:过去就是讨论中国哲学的合法性。在一个大的历史背景下面,西方凭借物质强势,逼迫着中国发生改变。以前我们是天朝,后来突然发现不行了,我们挨打,结果来了一个180度的转弯,于是就想把自己传统的东西塞到西方学术的框架里面去。在哲学方面来说,就是用西方的概念和问题意识来诠释中国传统的思想,于是对中国传统思想本身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曲解,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最优秀的东西反而给遮蔽了。
我现在提议的就是,以西释中有它的价值,不能够完全否认,通过这种激荡也能够激发出一些我们原来注意得不够的东西。但另外一方面,我们要向西方诠释,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有哪些非常优秀的东西,是西方不足的,对它进行补充。比如说,近20年来我一直在做的功夫论,我觉得,这个面向可以对西方哲学起到启示的作用。
凤凰网:以中释中是一直在做的工作,但可能有一个现代语境问题,应该怎么与时俱进?
倪培民:以前,一些西方的研究中国哲学的学者,把西方的那一套东西强加在中国传统思想上面,扭曲了中国思想,所以要恢复到以中释中,以中国自己的传统思路,以自己的语言来诠释自己的文化,使中国思想正本清源,这也是很有价值的。但是,我回来以后发现,有一些做中国哲学的学者,还有受到他们影响的一些学者,都对西方的东西不以为然,说我们现在做中国哲学,我们这一套语言他们听不懂,这种倾向不是很健康。
凤凰网:还有一个就是以中释西,这非常有挑战性。
倪培民:对,但是有很多东西可以做,比如说我提出了功夫这个概念,我们从功夫这个角度,回过头去看康德,看黑格尔,可以看出新东西来,他们本来是按照西方当代哲学,按罗蒂的说法是提供一面镜子一样反映客观的现实世界。我们中国的传统思想是功夫这个路线,本身是把思想当做一种人生的指南,是撬动现实的杠杆。从这个角度来看西方思想,它实际上也起了杠杆的作用,现代的思想很多都来源于这些思想家,形成了这种思维模式以后,它就制约、规定了我们的行为方式。我们这样反过来看,从他的实践效果来评价他那样的思维方式,我通过功夫这种中国的语言框架,通过这个视角来审查他们,又能看出新的东西来。
凤凰网:您的功夫论的核心观点,就是哲学不能仅仅是寻求理性智慧的思维活动,而且应当是在身体力行的过程中追求理想境界的实践,对实践的哲学思考给予指导。我看到这段话,马上就想到了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他们都当过纳粹的帮凶,海德格尔后来还不认错,他说,除非是希特勒从棺材里爬出来向自己认错,自己才会认错。这是什么话?他是一个活人,他还是哲学家,他自己长着脑袋是干什么的?一个普通人也知道,不能盲目的跟别人跑。那么在现实中,哲学家和政治应该保持怎样的关系?
倪培民:现在有一些人把哲学作为一种纯粹思辨的活动,跟现实生活脱节,当然我们也尊重学者的选择。但是我觉得哲学家还是应该有现实的关怀,但是另一方面又不能够成为政治的工具,要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要有思想家独立的人格,这也是最基本的。关注现实并不等于尾随潮流,儒家从孔子到孟子,都是非常有现实关注的,尤其是孟子,这是现代知识分子都应该自勉的。
凤凰网:儒家的主张是将学问融入到生命中,不管是你自己形而上的思考,还是现实中的修养和作为,你要把儒家思想贯彻到为人处事的每一个方面。我想,您应该认识郑家栋,您怎么看郑家栋现象?
倪培民:很明显,他是学问跟做人脱节了。当然,像这样的人,也可能做出一些东西来,毕竟学术还有独立的思辨的一面。但是,儒家向来提倡一种人的修养,学以成人,如果你说的跟你做的不是一套的话,那是一个重大的缺陷,使你自己讲的东西失去了说服力。郑家栋是个蛮聪明的人,但是很可惜。
儒家本来就是一种实践的哲学,本来就是需要去做的。你努力了,做得多好,那是因人而异,但是应该有基本的底线。
凤凰网:在清末的时候,有很多的儒家士人走向世界,比如说郭嵩焘到英国做公使,他去看议会辩论,看法院审案,看英国的社会机构,他说,英国是三代之治,评价非常高。上世纪,为传统文化大唱赞歌的钱穆从美国回来以后,给人写信也说美国是三代之治。如果要是孔子和孟子活到现在的话,他们肯定也认同现代价值,您怎么看?
倪培民:我想,如果孔孟生活在当代的话,肯定会说我们有许多可以向美国学习的地方,这毫无疑问,但是也不会全盘接受。儒家一方面可以接受很多东西,另外一方面,儒家思想本身可以对美国的民主、法治自由、人权等等各方面做出贡献。我可能在美国待的时间长,对美国的某些缺点看得很明白,而且我经常提醒美国人注意他们自己的不足的地方。
采写:张弘(凤凰网主笔)
国学大典高端沙龙|李亚:探寻解决世界共同问题 是中国文化的真正自信2018年08月20日 16:19:51
来源:凤凰网国学 作者:李亚
8月16日下午,世界哲学大会期间首个外场沙龙“壁垒与对话:中国文化如何走出去”在京举行,成中英、洪汉鼎、阿克曼、沈清松、倪培民、葛承雍、朱汉民、干春松等知名中外专家学者齐聚,与著名古筝演奏家常静、凤凰网总编辑邹明、一点资讯CEO李亚等精英,在跨文明对话的语境下,探讨中国文化如何打破壁垒实现真正走出去。
全球华人国学大典主要发起人一点资讯CEO李亚先生在主旨发言中表示,如何用对方的语境来诠释中国文化?可能归根到底是中国文化能不能解决自身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所遇到的挑战。现代西方,包括非西方发展中国家,在这样一个变革进程中,也面临着现实性、当代性、实用性的挑战。
本文根据李亚先生发言整理而成,标题为编者所拟。
李亚:探寻解决世界共同问题 是中国文化的真正自信
非常有幸能够在世界哲学大会期间请到各位老师来参与国学大典相关的论坛。中午的时候,我在几个微信群里看到有些朋友在调侃世界哲学大会,当然他们也不知道我们下午有这样一个活动。另外,哲学大会131页的PDF文章也确实震撼到我了。在我心目中,是对世界哲学大会充满了自豪和尊重的。不管它有什么样的局限,能够在中国举办这样一个精神文化层次的交流是非常难得的机会。所以作为国学大典联合主办方能够在大会期间承办这样相关的论坛,我觉得是莫大的荣幸。但是同时,对于所谓普通的大众而言,这样一个哲学盛会,包括我们的国学大典,他们感受起来实际是有距离感的。这也从侧面体现了我们的文化思想,或者说哲学,如何才能真正能解决现实中的问题。我觉得这可能是一切或者是很多讨论中的一个关键点。
刚才有几位老师提到,我们凭什么走出去?我们如何用对方的语境来诠释我们的中国文化?我认为,归根到底是能不能解决我们自身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所遇到的挑战,以及现在西方,也包括非西方发展中国家他们在这样一个变革进程中所遇到的挑战,这种现实性、当代性、实用性,它就是我们能不能走出去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展开来说,四年前我跟朱汉民院长提过,我当时有一个想法。那时候桑德尔有一本书叫《公正》,他的公开课在中国知识分子阶层或者学生群体里应该是备受关注的,李泽厚先生写过一个小册子,叫《回应桑德尔及其他》,实际上是用原点儒学的思想,来批驳桑德尔,我不知道用批驳这个词对不对,但是他是不同意桑德尔观点的。但是我当时跟朱院长说,我想在纽约请凤凰卫视和美国的一个主流电视台,以及凤凰网和Youtube做一个三小时的视频辩论直播。李先生应该可以用英文跟桑德尔对话。
当时之所以想做这个,其实是因为当时已经看到,不管是逆全球化进程,还是民主的扩张所带来的不平等的加剧,对西方的民主体制所带来的冲击,和对发展中国家新的一波所谓民主化浪潮,没有带来实际民众的生活水平的提升,等等这些问题。实际上,李先生我认为他也是融会贯通中西思想的。在这个基础上他既是用西方的语言来诠释中国的文化,又是企图用中国的思想来为当代世界所面临的共同问题来去探寻一些解决办法,探寻一些思想的高度。我认为这些可能就是既是利己,也是利人的,是我们文化真正自信,也是文化走出去,而且让对方关注和欢迎的一个很好的机会。
当然也尝试利用传播在当代社会中的重要性,如果能够以两个主流电视台加上主流的网站来联合视频直播的方式,它所引起的关注度还是相当高的。因为桑德尔先生他本人在美国整体的精英教育阶层中备受关注,他在政界和新闻界影响力也不凡,应该会让那场盛会受到高度的关注。当然也是对于实际可行性评估的不确定性,后来这个计划并没有付诸行动,也是非常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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