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附近散步·味觉刺激 溜达溜达
我和朱阿兴都觉得我们需要活动活动身体。尽管天气已经开始变得有点湿热,但早上起来在宾馆周围溜个弯儿肯定是不错。我很期待我将要看到怎样的景象,以及会对这些景象做出何种反应。我估计会见到摩天大楼。不过见到它们时,联想到这个城市在50年以前还曾经是天人合一模式的不朽典范,我还是感到些许的不和谐。有一些建筑形式非常前卫,我的意思是说它们的线条和形状打破了人的思维常理。比如说,有一座楼的侧面向外展开,整个楼随着高度的增加而变宽,使得整个建筑看起来似乎要倾倒。我觉得,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这种样式并不适合银行或者金融中心。如今的建筑物拥有工程学和材料科学所带来的强大力量,它们的目标似乎是实现设计师狂野的设想,塑造出令人景仰的形状,而不是为了让人们能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居住或工作。
高层建筑与公园
当然,北京城区里大多数的高层建筑并不是美轮美奂的艺术品,而是供工薪阶层居住的俗气的公寓楼。它们的样子和美国那些被评价为失败建筑的公寓楼差不多。而在北京,它们算得上一项社会成就。北京市政府给每个居民区都修建了一个半封闭的小型公园。如果是在美国,这种地方很快就会变成充斥着毒品交易和暴力犯罪的场所。但在北京绝不是这样。我和朱阿兴在几个这样的公园里逛了逛。公园的利用率很高,人们聚在一起玩扑克、下围棋或者打麻将,还有不少人围观。孩子们有自己的活动场地,场地里有颜色亮丽的跷跷板、滑梯、攀登架、单个的小木马等等设施,尽管这些设施也许会被恶劣天气和大大咧唰的年轻人损坏。当我走过这些地方的时候,耳朵里充满了高高低低的嘈杂声音,它们与我在世界其他地方的游乐园里所能听到的音色别无二致。虽然人们说的是中文,不过即便是英语或者荷兰语也并无分别。这种感受让我觉得如果我以后想要在陌生的城市体验回家的感觉,那么就应该去游乐场,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不羁的年轻生命发出的喧嚣中。 这里的儿童游乐场让我想到全世界的儿童游乐场。而旁边就是专为老人开辟的场地,这对我来说却是中国特色。当我看到老大爷老大妈们在颜色鲜艳、上有把手下有踏板的器械上扭动腰肢,在固定在地面上的金属环上抻拉身体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了年纪的北京人不必把自己限制在房间里。他们可以走到户外,用专门为他们设计的器械锻炼自己的老身子骨,同时也能照看一下身边的孩子们一—不仅仅是为孩子们考虑,也是为了自己的天伦之乐。
“硅街”(①硅街,指北京的中关村大街。一译者)
在我和朱阿兴散步的途中,我们造访了北京的“硅街”。这是一条很长的大街,到处都是从事电子制造业和商贸业的工厂和公司。我们走进了一家商店。这家店从外面看像是一座如沃尔玛一般的大超市,不过里面却是一间间小格子,密密匝匝如迷宫一般。每家店铺柜台上都摆着一台电脑,有一位男士或女士照应着生意;柜台玻璃里像陈列廉价珠宝一样摆放着电脑部件——那些能让北京、让中国乃至让全世界迸发出活力的东西。这些店铺内部与卖汽车的店铺内部的区别是多么大啊,估计没有谁会把汽车零件误认为是珠宝的! 汽车通过把人的身体运送到各个地方来实现人际之间的联系。电脑则可以让人们坐定,而让信息以光速来流转。此时在北京的各条街道和各个路口,交通拥堵,这表明用交通工具运输和交流的方式已经快走到穷途末路了。幸运的是,即使在熄了火的车里,人们还是可以用手机来保持沟通顺畅。小汽车和大公共都已经属于老去的时代。我突发奇想,觉得它们就像是大象,互相挤挤撞撞地奔向水源地。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那些轻巧的手机和优雅的笔记本电脑,它们发出的信息畅行无阻,就像鸟儿飞过天际一样。 我问朱阿兴:“camputer用中文怎么说?”他回答说:“电脑。”于是我头脑中就出现了一幅未来景象一—我可以在商店里面像选珠宝一样挑选零件来更新我的大脑,当然那家店铺会比我在硅街造访过的店铺要先进得多,它干净整洁、散发看微香,像大商场里面的化妆品部一样。如果衰老的前庞可以修复。那衰老的大脑为什么不可以呢?
水煮鱼:一道名菜
朱阿兴说:“咱们晚饭吃水煮鱼怎么样?这是北京现在最火的一道菜。”我咽了下口水,表示同意尝一尝。(其实烹熟水煮鱼用的不是水,而是极辣的红油。)我们去的饭馆有两层,上层装修是很酷的西式风格,下层面积则要大得多,摆了很多桌子,吵吵闹闹地坐满了顾客。我们选择坐在下层。我立刻就因顾客们的年轻程度而感到诧异。他们看起来都不到30岁。我所见的范围里是一大片黑头发,只有我已经谢顶了。另外,女士的数量要远远多于男士。朱阿兴跟我解释说,随着北京经济的蓬勃发展,年轻女性很多都受过高等教育。也有不少是各单位的中层领导。她们挣着不菲的工资,足以让她们与同龄人一起到外面下馆子,买时髦的衣服和首饰——后者不仅是为了相互间的较量,也是为了能吸引到合适的男士。当大家都认为男人应该在婚前准备结婚的花销,在婚后又成为经济来源和保障的情况下,女人何苦要攒钱呢?年轻女士自然是可以在林立的餐馆中挑选一种自己喜欢的风味,在众多的商店里挑选一款由名师设计的手包。考虑到中国人的性别比例,她们有的是时间从众多合适的人里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 这家餐馆里所有的服务员都是年轻女士,打扮得漂亮而且得体。只要我们茶杯里的水平面下降到杯沿以下一厘米,就会有服务员来把杯子续满。她们是被经理培训出来的,而不是从专门的餐饮服务学校里毕业的。我和朱阿兴目睹了一场这样的培训:它就发生在路边的人行步道上,服务员们要绝对服从每项要求,就像残酷的军事训练一般——当着大街上所有路过的人。 那么男性的雇员们一—那些年轻小伙子们,都在哪里呢?他们聚在后厨附近的大水槽旁边。店家领着我们这些客人到那儿去挑选一条鱼,让我们眼看着那条鱼被捞起来,然后有人用一根铁棒把它当场击杀。显然,年轻小伙子更适合于这项残忍的工作。与那些穿戴都很漂亮的女服务员们截然不同的是,这些小伙子们身上穿的是深色的长衣服,上面到处溅的是水渍和污渍。他们有的人留着平头,有的人头发乱糟糟的。他们互相聊着天,似乎很乐于从事这项工作。阴阳在这里似乎颠倒了:一面是漂亮女服务员形成的亮丽的“阳”,另一面是杀生害命的男士形成的黑暗的“阴”。 我和朱阿兴回到了自己的桌旁。我们品尝着凉菜、喝着菊花茶来打发时间。不久之后,一个大铜锅端了上来,在沸腾的油里面漂浮着白色的鱼肉片。这种由生到死的转换对我来说太过于突然了。我似乎还能看到那条鱼在杀鱼的小伙子健硕的手里挣扎摇摆,似乎还能看到它在受到几次重击之后把尾巴卷向后背,似乎还能看到它最后死去了。它不仅仅是死去了,更是转眼间被肢解成了一片片的肉,这让我感到一阵阵恶心。我离开桌子去了卫生间。在去的路上我转而想到卫生间里会不会弥漫着腥躁之气,而且会不会没有卫生纸。
厕所与文明
答案是不会。卫生间没有散发臭气,也备有卫生纸。不过其洁净程度要远远低于北美任何一家较为体面的餐厅里的卫生间。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中华文明没有多花一点力气来改善一下生理生活上这最缺乏美感的一方面。在欧洲,直到抽水马桶的发明和推广,以及19世纪里一场健康与卫生运动开展之后,情况才有所改善。相比于欧洲,美国的卫生间又是如何变成信奉“洁净亦是对神的虔诚”的庙堂、变成恣意奢侈地由大理石铺成的房间呢?中国人对腥臊恶臭的忍耐是不是源自于他们把粪水施在农田里,制造出遍地带有酸腐味的清香,并把这种气味与土地的肥力联系起来呢?美国人愿意掩盖住一切死亡和腐朽的痕迹。相反地,中国人不觉得有这种必要,因为对他们来说,腐朽及其产物(粪便)是种植活动的序曲和生命的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