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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一个分异程度很高的物种。就外表来说,不间的个体之间就已经有很大的差异性;但要是和内心世界的差异性相比,前者就小巫见大巫了。从生理学的角度上我们或许是“有着不同肤色的兄弟姐妹”,但从心理上讲,我们几乎分属于很多不同的物种。我下面马上就要谈到人类个体之间的显著差别,而不同种族间的差别相对来说则显得无足轻重。
对生活和生活环境的态度能够反映出个体在生化学和生理学上的不同。患有色盲症的人眼中的世界肯定不如视觉正常者眼中的世界那样丰富多彩。我们也会发现人与人之间在脾气秉性上存在差别。一个经常忧心忡忡或者沉默寡言的人,其表现与那些积极向上、活力四射的人有着天壤之别。在性格和脾气方面的不同,其产生的根源在于人的内分泌系统,即使所谓的“普通人”彼此也大不相同。内分泌系统向血液中释放激素,激素会对个体的情绪和愉悦感起到很明显的调节作用。为了更全面地认识环境态度的差异性,我们先要了解人们在生理学和脾气秉性上会有多大的不同。个体的差异性能够超越文化力量所力图塑造的同一性。这就好比一个家庭外出度周末,尽管户外用品商店打广告向我们灌输野营有多么大的乐趣,但实际不总是让人感到顺利和愉快。在计划阶段,一家人就会为去哪里争论不休。一旦到达目的地,争论的内容又会延伸到在哪儿宿营、到哪儿用餐、去哪儿观景,不一而足。同一家人在年龄、性别、固有的生理学和性格方面的种种差异就这样轻易地击碎了社会性所倡导的和谐、团结的理念。
在第2章里,我们以整体的眼光看待人类。我们当时的重点是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有什么样的共同点。现在我们来看一些差异性,就视觉来说,我们知道有些人双目失明,有些人是色盲,有些人双眼视力都能达到2.0,而有些人需要借助眼镜来矫正自己的视力。另外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是从眼角往外看的能力(即周边视觉),这项能力在个体之间差异很大。可以说,相比于其他人,这项能力强的人生活在更加宽广的世界里。就色觉上的差异性来说,红绿色盲是一种人所共知的缺陷,最严重的患者看到的世界只有黄色、蓝色和灰色。其实,人类对颜色的敏感程度的不同点还有很多。每个人在辨别细微的颜色变化上面都有自己的优势和不足,人类的听觉也存在明显差异。患有音盲症的人不能正确地辨识旋律,所以无论是键盘乐器、弹拨乐器还是吹管乐器,他们都无法演奏①(①H.Kalmus.The Worltis af the Coloer tind and dhe Tane Dunf,in J.M.Thoday ad A.S.Parkes(eds),Genetic Eatuirnesgatat le ftarsuer oe Brkatiaar(Ne Yark:Plenum Press,1968),pp.206-208.),对音调的反应是可以度量的,但同是没有明显听觉障碍的人,他们发出的反应是不同的。对噪音(或者对某一类噪音)的敏感程度在不同人之间也是千差万别的。有极少数的人缺乏正常的痛觉,割伤、擦伤基至骨折对他们都只能造成很轻微的痛感。痛感虽然难以接受,但它毕竟也是我们认知世界的一个途径。如果失夫了它,生活将变得十分危险,因为痛感警告我们,身体受到了必须要引起重视的损伤。“冷”和“热”是两种很具主观色彩的感受,自然随着主体的不同面大有不同。我们很容易发现这样的例子:一个人起身去开窗户纳凉而同时另一个人正要披上外套,一个人正在大口喝热咖啡而另一个人哪怕正急着赶飞机也不得不小口去抿。不过,相比与上面那些,大脑之间的差异恐怕还是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在不同的人之间,大脑在几乎每个细微之处都存在差异,而这些细微之处都是可以观察和测量的。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人类拥有高度分异的思想①。
人的脾气秉性、性格特征与其体形有什么样的联系,这是文学创作中经常谈及的问题。对于读者来说,让他们牢牢记住那些不朽的形象,例如福斯塔夫②,米考伯先生③,夏洛克·福尔摩斯④)、摩德斯通先生⑤,等等,而不去回味这些人物的外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体格和性格似乎是浑然一体的,我们很难想象出一个瘦骨嶙峋的的米考伯或者心宽体胖的福尔摩斯,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常从他人的外表而非行为来推断其人格和禀赋,这是很正常的。不过,行为显然是很重要的;如果不去理解行为,科学家们可不敢轻易地做上面那样的联系,甚至不会那样去联想。在20世纪的三四十年代,威廉·谢尔顿(William Sheldon)做了一次大胆的尝试,要在体形和脾气秉性间建立起联系。他的工作广受批评,因为人们认为他的分类方法可谓幼雅,不过近来的研究还是支持了他的一部分结论⑥,谢尔顿把人分成三类,分别是胖圆体形者(endomorphy),健美体形者(mesomorply)和瘦长体形者(ectomorphy),如下图:
①Roge J..Wiliams,You Are Extraurdinary(Now York,Random House.1967)H.J.Eysenck,Genegties and Personality,in Thoday and Parkes,influences on Behawiour.pp.163-179
②Falstaff 莎士比亚在其历史剧《亨利四世》和喜剧《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塑造的喜剧人物。一译者注
③Micawber,狄更斯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中的人物——译者注
④Sherlock Holmes.阿瑟·柯南道尔的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主人公——译者注
⑤Murdstone,狄更斯的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中的人物。一译者注
⑥Willian H.Sheldon,The Variatie of Temperament(New York:Harpe and Row 1942),Joan B.Cornts and Florence M.Gati,Physique and Propensity,Psychology Taday,4,No.5(October 1970),pp.42-44,82-84.
每一类体形都对应着一系列脾气秉性,脾气秉性又会影响对环境对态度。
体形 | 脾气秉性特点,以及对自然环境对态度 |
瘦长体形者 | 个性独立、善解人意、害羞、内省、严谨(习惯于观察自然和环境,善于寓情于景) |
健美体形者 | 雷厉风行、令人开心、偏爱冒险、乐观向上、能言善辩(喜欢征服自然,例如成为猎手或者土木工程师) |
胖圆体形者 | 悠然自得、乐于协作、感情丰沛、平易近人(以世俗观念欣赏自然,能与他人同享自然之乐) |
谢尔顿的这种理论有一个缺陷:一个人到底是瘦、是胖、还是满身腱子肉,评价标准可能会因人而异。体形和个性的确有关系,但是令人满意的定量标准至今还没有找到。即使个性特点、脾气秉性都有生理学的基础存在(哪怕是由基因决定的,而不像谢尔顿所说那样由体形决定)。问题同样也会存在,即它们如何去影响个人特定的能力,影响对于构建世界观来说极为重要的那些能力。用空间想象力来举个例子,这个能力在个体间的差别是相当显著的,遗传学家托戴(J.M.Thoday)撰文称,他的日常教学经历表明,有那么一小部分学生无论如何都没法通过观察切片来想象出细胞的三维构造①(①Thoday and Parkes.In fluences on Behaviour,PP.111),空间想象的能力,以及在空间中辨识方位的能力,似乎一方面和数学能力成正比,而另一方面和与人交流的能力成反比。通过对一小部分人的统计分析,麦克法兰·史密斯(Macfarlane Simth)尝试性地建立了性格特点与空间/语言能力的关系:
一、相比于语言能力测试,情绪的不稳定的人在空间能力测试上得分更低。
二、相比于语言能力测试,一些性格特点,例如自信心强、有毅力、有气势等,指向更高的空间能力测试得分。
三、有较强空间思维能力和商业本领的人,有更加男性化的态度和兴趣点。他们较为内敛,社会性相对较弱,相反地,有较强语言能力的人较为外向,也容易表现出女性化的态度和兴趣点。
四、空间能力强的人易于对相对较大的场景建立起印象,他们把它当作一个整体,而不会为一些枝节转移注意力。这种人倾向于以形态而非颜色来给物体分类①(①I.Macfarlane Smith, Spatial Ability and Its Educational and Social Significance(San Ditgo: Robert R. Knapp,1964), pp.236-237,p.243,p.257.)。
如果想清晰、准确地表达环境态度,必须具备高超的语言技巧。一些调查给了我们详细的信息,告诉我们人们如何认识自己的世界。这些调查几乎都是从文学角度出发的,而非从社会学角度出发。现实主义小说并不会准确地描写一种文化(那是社会科学力图做到的事)而是要树立一个能代表这种文化的形象。这个独特的声音会超脱于社会学的解释框架之外。为了解读这个声音,小说家伏下草蛇灰线。而内容实际上可能是自己的写照,只是之前不大为人所知而已——既可能是先天的(例如脾气秉性),也可能是生活中的偶然(例如重大机遇)。作家们创造出虚构的人格这种人格可能就是他们自己的人格,只是其发出的声音压过了作家身处的社会所发出的正统声音而已。人们对生活的态度明显是彼此不同的——这个观点本身是老生常淡,很容易为我们所接受。可是,作家们却成功地把彼此间界限模糊的世界观划分得十分鲜明。通过他们的写作,我们认识到了人格的个体独立性。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件事,我会展示出一些著名作家的独到视角,然后指出其独有的环境态度—一在这里我们也许应该假设他们都比较中庸的脾气秉性,以保证说明的充分性。
俄国小说家托尔斯泰(Tolstoy,1828-1910)和陀思妥耶夫斯基(Dosloevslky 1821-1881)是近代文坛巨人。他们彼此都读过对方的著作,但都怀着一种崇敬又不安的心情,他们都才华横溢,写出的作品能够挖掘到人的灵魂深处,也能放映出19世纪俄国的社会万象。可是,他们每个人所看到的社会并没有什么共同点。
托尔斯泰所看到的世界是荷马式的。他对生活和自然的态度和那位古希腊诗人更加相似,而和与他同一时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相去甚远,用乔治·施泰纳(George Steiner)的话讲,托尔斯泰的世界与荷马史诗相似,都有”史诗般的背景………无论战争还是农耕都充满诗意,强调人类的感官感受和身体形态,讲求一年里清晰而又和谐的四季轮回……内容从草木虫子延展到日月星辰……最有深意的,是给人一种必将走上“生命的光明大道(柯尔律治①语)的信念,而不是滑向幽暗之隅”②。在《战争与和平》的后记中,托尔斯泰在乡村生活和优质生活之间画上了等号。在《安娜卡列尼娜》里,城市和乡村的对立成为故事的主线,围绕着它,小说的主题和架构得以展开。与之相反,陀思妥耶夫斯基则完全沉浸在城市生态中。他的城市或许是地狱,但乡村也绝不是获得救赎之所,解脱只能在上帝之国才能够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鲜有对自然景观的描写。即使他想借用自然景物,其背景也离不开城市,“我喜欢彼得堡三月的太阳……整条街忽然一下泛起光芒;万物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中。所有的房子似乎突然之间闪烁起来,那些灰蒙蒙的黄和脏兮兮绿调成的暗淡色调,瞬间被一扫而光”③.城市或许是被诅咒的,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无法设计出其他的场景,让人物的活动看起来有意义。他的家就在城市里,哪怕那里阴暗潮湿、条件艰苦。而如果想要托尔斯秦享受城市环境,似乎只能是在城市毁于一旦的时候——他文学才华涌动的高潮就出现在燃烧的莫斯科。
①Samulel Tayor Coleridge(1772-1834),英国文学家,诗人。——译者注
②George.Stciner,Tolitay or Doltoeiky,An Eiay in Cricitim(Now York,Vintage boaks,1361),pp74-76.
③Quoted in Steiner,Tolutoy or Doitevuky,R.199
美国有三位很有名望的诗人,艾略特(T.S.Eliot)、桑德堡(CarlSandburg)和肯明思(E.E,Cummings),他们给我们描绘出了完全不同的城市形象,埃利奥特笔下的城市一贯是残酷的,甚至有时候是肮脏的,在他所写的城市里,街两边到处是黄烟滚滚,孤独的人邋遢地穿着衬衣倚在窗边;空地上,一阵阵风雨掀动着打了卷的枯叶和废报纸。当黎明降临,诗人让我们想象有无数双手托起了千万间房子里的阴影,有无数民众用脏兮兮的手抱着自己发黄的脚板,一脸茫然地坐在床边①。与他不同的是,桑德堡的(芝加哥)则是一派喜气洋洋,芝加哥喧闹、诡秘而且残酷,有很多在饥饿中挣扎的妇女儿童。但是诗人写道,“你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城市像这里一样,人们昂着头唱着歌儿,为自己耐活、皮实、强壮和狡黑吉而感到自豪”。桑德堡会用一些惊天动地的词汇来描写大城市。与埃利奥特相似,肯明思会把更多笔墨用在细节描写上,但是他笔下的城市就要友好得多了,他有一首诗是赞颂城市里的春天的。春天带来了令人愉快的事。春天招惹来无惧的金龟子和天真的小蚯蚓,让它们在人行道上穿梭:春天邀请来公猫唱起歌子吸引自己的伴侣,也让公园里挤满大献股勤的男士和嚼着口香糖咯咯笑着的姑娘②。
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of)的作品饱含着细腻的情感。这种情感中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随着光影的感动,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安定,似乎要渐渐逝去。让我们来看一看她的小说《到灯塔去》中的一段:
此时,打扫,整擦洗的声音,镰刀和机器割草的声音都停歇了,先前被它们所淹没的那些隐隐约约的旋律仿佛又出现了。几下犬吠、数声羊咩,似乎声声入耳,却从未引人注意;它们像是断断续续的乐曲,毫无规律、若隐若现,而又好像连绵不绝;昆虫的鸣叫声、草茬发出的沙沙声,错落有致而又相互融合;金甲虫嗡嗡地响,车轮吱吱呀呀地叫,声线高高低低却又缠缠绵绵;人的耳朵要使劲地把这些声音拧在一起,但它们总是刚刚要达到和谐就散落开来;到最后,黄昏降临,声音一种接着一种归于沉静,和声变得颤颤巍巍像要散架,最终万籁俱寂。随着日落,所有鲜明的轮廊都消失了,风也止了,宁静如轻雾般升起、四处弥漫;整个世界都放松下来,安然入眠;在这凡一盏灯也没有,一片漆黑中,只透出弥散在树叶间的绿色,和窗边素色花柔上泛着的灰白①(①virginia Woolf ,To the lighihpuse(New York,Harceoust Brace Jovaanovich,1927),p212-213。)
她的叙述给地方营造了一种飘忽的、易碎的效果,这种效果源于对声音的铺陈。与视觉相比,听觉是被动的,也缺乏目的性。各种响声被一般脑儿地纳入听觉——“人的耳朵要使劲地把这些声音拧在一起,但它们总是刚刚要达到和谐就散落开来”,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会被归纳总结,通过前景、背景的区分和各种视角,达成和谐的效果。视觉图景是瞬间静止的,而听觉是流动的,相对于盲人,聋人的世界可以说是静止的。
一般人都喜欢安逸、富足的生活环境,但是与之相反,世上也有严酷的环境,荒凉得像沙漠,简陋得像僧侣的寮房。我们都知道,就是有那样一些人,不断地去寻求荒郊野地,来逃离肮脏腐败、物欲横流的城市生活。这种对朴素生活的渴望,一旦超越了社会准则、需要牺牲掉举世公认的优良条件,就是一种植根于内心深处的偏执;这种精神力量所引发的行为仅用普遍的文化价值观是无法解释的。禁欲主义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它是一种否定,但否定并不一定意味着终结,反而可能蕴含着另一种定义形式。符合禁欲主义的行为可以归因于意念之力,是心胜于物的表现,是被大彻大悟所支配的苦行。
《圣经》中记载了大量相互冲突的环境态度。比如说,犹太人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对沙漠很反感。他们所追寻的乐土应该到处流淌着牛奶和蜜糖。但是禁欲主义认为人类的功德和上帝的恩典都体现在荒野,所以它抱有完全相反的态度。无论直接与上帝交流,还是通过先知与上帝对话,都应该发生在一片荒凉中,远离会使人心猿意马的潺潺水响和嘈嘈人声。一片死寂的自然景观能映衬出信心的纯净。在基督教所载历史的早期,先贤们在寂寥的大漠中苦苦寻找着神,他们对大自然和环境的态度就十分符合禁欲主义。古埃及的先贤安东尼就曾指责升起的太阳打扰到了他的祈祷。亚伯拉罕也曾经赞美贫瘠的土地,因为它不会让人们为耕作而分心,哲罗姆(St.Jerome)写道,“城镇恰似监牢,荒野方是乐土”①。
到了近代,神的理念已经逐渐从人类世界中剥离出来,但是沙漠作为禁欲主义的象征,依然让人们怀有一种矛盾的情感,如果没有沙漠作为舞台,我们也无法领略到查尔斯·道奇②和托马斯·劳伦斯③那令人敬畏的人格。也有一些人刻意回避舒适的环境,而向往沙漠或者类似的严酷环境,因为后者使他们领略到现实的残酷无情,以及人在现实面前的渺小和无助。我们从劳伦斯《智慧的七柱》的第一段就可以感受到沙漠难以抵挡的吸引力,作者写道,“几年以来,我们住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中、冷酷无情的天穹下,白天,我们被烈日炙烤着,被强风抽打得头晕目眩;夜里,我们被露水浸湿,卑微地瑟缩在漫天静默的繁星之下。④”
①转引自Y-Fu Tuan,Attitudes toward Environment:Themes and Approaches.in David Lowenthal(ed.)Ervironmental Perception and Bchavwour(University of Chicago Department of Geography Research Paper No.109,1967),pp.4-17.
②Charles Doughty,1843-1926,英国诗人、旅行家,著有旅行笔记Trwowih in Arabio Deserta.
③T.E.Lawrence(1888-1935),人称“阿拉伯的劳伦斯”,英国军官,著有关于阿拉伯战争的回忆录《智慧的七柱》Seven Pillars of Wisdom
④ T.E.Lawrence,Seven Pilars of Wisdom(Garden Ciry,N.Y.iDoublctay.1936),p.29.
在乡间的火车站,我们也能找到几乎寸草不生的状态,其荒凉程度也不亚于沙漠。这种状态会被赋予英雄气概,这是令很多人难以理解的。西蒙娜·薇依①就曾写道,最适合她自己的位置就是火车站里空荡荡的候车室,乔治·奥成尔②在自己的暮年就隐居在偏僻荒凉的赫布里底群岛(Hebrides)。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③本来能够安享身为剑桥大学教师的优越生活,但是他偏偏视这些物质享受如类土,他在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所居住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帆布床。阿尔贝·加缪④虽然声名赫赫,但也曾经写道:“对我来说,最大的奢侈莫过于某种程度上的一无所有,我喜欢西班牙或北非式的房间里空空如也的样子,我所心仪的居住和工作环境(更特别一点的,我不介意再算上死去的环境),就是旅馆里面的一个房间”⑤
①simone Weil(1909-1943).法国人,神秘主义者、宗教思想家和社会活动家。
②George Orwell(1903-1050),英国左翼作家,新闻记者和社会评论家。
③Ludwing Wittagenstein(1889-1951),出生于奥地利,后入英国籍,哲学家,数理逻辑家。
④Albert Camus(1913-1960).法国小说家、哲学家、戏剧家、评论家。
⑤Albert Camus,I,yricul and Critical Euays,trans,E.C.Kennedy(New Yorkt :knopf,1968),p7-8.
一个人先天的能力和后天发展出的世界观之间是有联系的,但是我们对这种联系知之甚少。在我们日常与他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我们习惯性地认为,离经叛道的态度总是存在的,这些态度仅仅通过分析家庭环境、生活经历、教育背景等因素是无法彻底解释精楚的。我们上面看到的那些例子是要说明,现有的各种世界观,无论成熟与否,会让我们很自然地想到,先天因素(它们给性格赋予了某种倾向性)会对人们不特定的心境产生影响。想要证明这一点,我们手里的铁证不多;但我们很确定,性别和年龄这两个生理差异必然会影响到人的态度。
男女有别,这可不是主观臆断出来的。男女生理上的不同不胜枚举,这些不同可以用来解释他们都对事物看法的不同①,一般来说,男性的体重要比女性大,肌肉力量也比女性大,这个区别在几乎所有哺乳动物身上都成立。男性皮下脂肪比女性少,所以也就更容易感觉到寒冷,女性的皮肤细腻柔软,也就可能拥有比男性更为敏锐的触感。女孩的嗅觉要比男孩灵敏,尤其是在青春期到来之后。我们还能很快辨识出不少这类差别,这类生理上的差别会造成男女之间在感知和行为上的差别。但在这里我们讨论的是普遍意义上的男性和女性。普遍规律的确存在不少例外,也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使得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差异像生理和心理之间的差异那样费解。我们可能会问:女性到底是不是有特殊的人格特点,导致她们构建世界观的方式和男性有所不同?何况,作为有决定意义的因素,文化对行为和态度的影响把这个问题搞得更为复杂了。在已知的所有文化中,男性和女性都注定扮演不同的角色,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要求他们有不同的行为方式。但是仅仅知道这个事实无一例外还不够,我们还要找出其深层次的生物学基础②。研究行为的心理学家们试图把性别的影响最小化,而受弗洛依德影响的精神分析学家们倾向于强调性别差异。埃里克·埃里克森(Erik Erikson)认为性别特点在儿童空间感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童年与社会》(Childhood and Society)一书中,有一个章节的标题叫作“性别差别与空间模式”。根据精神分析学的观点,特别是埃里克森的观点,“高”与“低”是阳性的变量,而“开“与“合”是阴性的模式。在让参与者设计环境的实验中,如里给子很高的自由度,女孩子总是会设计一个房屋的内部环境。她们会安排家具的摆放位置而不考虑有没有墙壁,或者设计一个由遮挡物围成的简单封闭空间。在女孩子们看来,人和动物都是在建筑内部或者封闭空间里面活动的,而且这些人和动物都应该有自己相对固定的位置。男孩子们设计的房子要么是墙高得夸张,要么就是外立面有赫然的突出物作为装饰甚至火炮。那些房子都是高塔。在男孩子的设计理念中,人和动物都在闭合环境或者房屋的外面,而且会有物体沿着道路或在路口移动。随着这些高大的建筑物,男孩子们也建立起倾覆的理念——遗迹这类东西体现了男性独有的建筑思想③。
①Kenneth Walker.The Physiology of Sex and Its Social Implications (London:Penguin Books,1964).
②关于性别差异和行为,参见Walter Goldschmidt,Comparative Functionalism
(Berkelcy and Los Ange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6).pp.45-46.
③Erik H. Erikson,Gendos,Genital and spacial Modalities,in Childood and Society(Harmond smith.Peguin,1965),p,91-102.
莎士比亚曾经把人分成七个年龄段,并且用简洁犀利的言辞指出了每个年龄段的特征,以至于看起来像是七个人一样。如果说针对环境的行为和感知与先天因素(包括体形、性别等)的关系还有人怀疑,那么在一个人的生命周期中,他对世界的探索和感应范围是在不断拓宽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在社会学的语境里,“一个人”一般指的是有生命活力的成年人,而这种理解忽视了“成年”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就像婴儿期、少年、青年等一样,前面后面还都有时段。每个年龄段的人都有其自己的面部和体形特征。漫长的生命旅途中,我们都必然经历从“在保育员怀中呱呱而泣的婴儿到“牙齿脱落、老眼昏花、食不知味、百无聊赖”的老朽的过程。
婴儿的世界可以说是一片混沌,她还分不清自我和环境。她只是依靠应激反应来感知和回应环境因素,而且在听觉上的辨认能力要比视觉强。但是她最重要、最敏锐的官能还是触觉。每个母亲都有体会,婴儿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通过母亲抱自己的方式来了解她当时的心情。更准确地说,婴儿能感受到身体周围压力和温度的细微变化,因为在她脑海中母亲还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环境因素。出生五周后,婴儿的眼睛开始能够凝视物体。她最开始能识别的形象就是人的面容,哪怕是抽象的面容,比如说纸上画的一个圈和两个点。不过,她还不能辨识棱角分明的几何形状,例如正方形和三角形。所以说,婴儿对见棱见角的东西都视为无物,唯有人脸不同①。到了三四个月大的时候,婴儿就能识别出自己母亲的面容,但是还不拥有完整的人体的概念。这时候,当婴儿观察某个人的时候,她的目光会停留在人体的各个部分上,例如嘴巴、双手等等。只有当她长到六个月大的时候她才能明确地对另一个人的存在有所反应。在她生命最初的一段时间里,空间就只是“一小口”,那是她通过嘴巴的探索才得知的。呼吸活动本身能让婴儿产生某种程度上的空间体验。平时在婴儿床上平躺着,时而又被母亲头朝上地抱起来,抵着母亲的身体打个隔,这些活动会引发她真实的空间维度感。至于颜色,几个月大的婴儿似乎就对它们有所反应了。
幼儿可能更喜欢暖色调,而不大喜欢冷色调。随着年龄增加,他们对暖色(特别是黄色)的喜好在逐渐降低,而且随着年龄继续增大还在持续降低②。
①R.A.Spitz and K.M.Wolf,The Smiling Response,A Contribution to the Ontogenesis of Social Relations,Genetic Psychology Monographs,34(1946),pp.57-125.
②Aan Van Nice Gale, Chidrean' s Prefrencs for Color ;Color Combinatios and Color Arrangements(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33),pp.54-55
少年期
婴儿会对着人的面孔发笑,也会对着一张画着人脸的纸发笑,这说明她们还不能把动态和静态的画面区分开。但是从运动感知的层面讲,她们或许可以区分有生命的物体和没有生命的物体。婴儿都是有灵性的,她们对一切运动起来的物体都有反应,仿佛那些物体都是有生命或者有内生动力。年龄仅有六岁的孩子就能把云彩、太阳和月亮想象成生命体,认为在自己走路的时候它们会跟着他一起走①。儿童的世界局限在与他们个人紧密相关的一个范围里,他们不会天生下来就喜欢遥望星空。遥远的物体、宏大从场景对他们来说不具有独特的吸引力。五六岁的孩子还建立不起高度的空间感。他们不会把空间当作可以从不同维度去探寻的东西。他们首先会注意到上下、左右、前后之间的不同,因为这些方向直接源于身体的结构。其他的空间概念,比如开放的-封闭的紧密的-松散的、尖利的-圆钝的,都是后来才建立起来的②。“景观”对于孩子们来说不是一个意义明确的词汇。想要观察一个景观,首要的能力是把自己和非己明确地区分开,而六七岁的孩子基本上还不具备这项能力。接下来,想要从美学角度评价景观,观察者需要从并没有明确边界的自然图像中提取出一个个独立的景观组成部分,并且能认识到它们所构成的空间层次,例如横向和竖向元素的布局是不是形成鲜明的对立,封闭的空间元素有没有和谐地布局在开敞的平地之上,右边茂密的树叶和左边稀疏的柳枝能不能构成画面平衡,等等。尽管孩子还把握不住整体的景观,但是他们能够紧紧抓住其中独立的元素,例如一个树桩、一块巨石、溪流中一处翻涌着的水花。随着年龄增大,他们对空间关系的认知能力也在不断增强,而对事物本身性质的关注却在逐渐淡漠。在对颜色的偏好上,他们对藕荷色、米黄色、浅紫色这样的混搭色不是很感兴趣,却对较纯粹的亮色情有独钟,以至于给几何体分类的时候也更倾向于以颜色为标准而非形状。所有闪烁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金色的。这样,孩子们的世界就动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由界限鲜明、动感十足的元素所组成、但结构尚且模糊的空间。
①Jean Piaget, The child's conception of physical Causality((New York: Humanities Press,1951)pp.60
②Robert Beck, Spatial Meaning, and the properties of the Environment,David Lowenthal (ed.), Environmentall Perception and Behaviour(University of Chicago Department of Geograpgy Research Paper No.109,1967), pp.20-26; Monique (New York: International Universities Press,1970);Yvonne Brackbill and Geoege G.Thompson(eds.), Behavious in fancy and Early childhood (New York. Free Press,1967)163-220.
人到了成年,除非在一些偶然的场合,否则他们就不太容易捕捉到鲜活的感官体验了。比如说,对雨过天睛后景色的清新滋润,早餐前血糖尚低时一杯咖啡的浓香,大病初愈后满世界刺鼻的气味,他们早就已经麻木了。而对于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孩子们来说,基本上就是生活在一个鲜活的世界中的。与还在蹒跚学步的幼儿不同,少年们已经摆脱了对周边事物的依赖,他们已经可以自己归纳空间的概念,辨识其不同的维度。他们对精细的色彩变化很感兴趣,而且能够体会到线条和体量的和谐程度。他们已经拥有了接近于成年人的归纳能力。他们可以把景观看作一件“摆在那”的现实艺术作品,但他们也能意识到那种既内敛又绽放开的呈现方式,也就是表现力。孩子们没有世俗的烦恼,没有课业的负担,没有难除的恶习,有的是充裕的时间,所以他们对待世间万物的态度和方式是完全开放的。弗兰克·康洛伊(Frank Conroy)在他的自传体小说《静止时间》(Stop-time)里,描给了这种开放性,也就是去体验那些最普通不过的地方。作者那时还是个13岁的小男孩,骑着一辆自行车,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在第一家加油站那我停下来,买了一杯可乐,看了有车胎里气还足不足。我是挺喜欢加油站的。你想来的时候就可以来转转,也没有人会注意你。我找了一个有阴影的墙角,靠者墙坐在地上,小口抿着可乐,这样能多喝一会儿。
是不是只有年少无知才能打开这个世界?反正如果是今天,在加油站什么都不会发生。我要赶紧离开,去我想去的地方;而那个加油站就像是一张大的剪纸,或者好莱坞电影的布景,不过就是一幅影像而已。但是在我13岁时,当我背靠着墙坐在那里时,它是个绝妙的地方。汽油散发出好闻的气味,车辆来来往往,阵阵清风吹过,背景里的嗡嗡声若隐若现——所有这些像音乐一样在空气中飘荡,让我满心惬意。不到十分钟我的情绪就饱满起来,像是刚加满的汽车油箱一样。①(①Fanuk conroy,stop-tmie(New York:viking,1967).p 110.)
人们能隐约地感觉到随着年龄增长感官逐渐退化。退化的程度及其生理上的原因是可以被测度的。孩童的味蕾广泛分布在硬厚腭和软腭上,在咽周和舌根上部也有;而这些味蕾随着人体的生长而逐渐消失,其结果就是味觉逐渐退化。如果让一个人将将能够尝出糖水有甜味,年轻人所需要的糖浓度仅仅是老年人的三分之一。人的视力也会退化。信息通过眼球里的层层感受器而被感知运动的部分所放大,为此老年人要花上更大的力气。随着年龄的增加,世界会变得略显灰暗,因为眼睛分辨可见光中的蓝紫色端的能力在下降。正常的年轻人能够听见的频率在20000赫兹的声音,而一部分到中年时已经听不到频率10000赫兹以上的声音了。由于声音变少,世界似乎变得寂静,于是缺少了生命的悸动。由于视力和听力都减退了,能感知的世界也萎缩了。运动能力的减退进一步地约束了老年人的世界,不仅仅表现在对感知地理信息的显著负面影响,也表现在肌体(触觉)与自然实体的接触机会(例如爬山、跑步、远足)越来越少了。年轻人都追寻着丰富多彩的未来,但对于老年人来说,只有渐长的生命历史才能给他们带来多彩和奇幻的素材。世界扼紧了老年人的咽喉,不仅是让他们的感觉变得迟钝,而且还让他们感到时日无多—时间轴收缩了,空间也收缩了,于是老人们的性情和处事方式经常看起来像小孩子一样。
当谈到生命轮回的各个阶段时,我们要知道,人类对世界的响应范围要远远超出社会学家平时的研究范畴。而且,即使在某一个年龄段的人群中,不同人对世界的响应能力也相去甚远。不同人有不同的成长速度和衰老速度。帕布罗·卡萨尔斯在90岁高龄依然能够演奏大提琴,还能出色地担任管弦乐队的指挥。就近代的艺术家和学者而言,托尔斯泰、怀海德、毕加索和罗素都在年事已高时还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创造力。戴高乐在年逾古稀之时依然是政坛上的一颗明星。
潇湘如是闲: 我最喜欢这个部分,从成长心理学角度,我们当好教师,先生仔就是为了把握“终身”教育的尺度和视角。好的地理教学,如果践行了人本主义(我更愿意用人本主义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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