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意:浅谈自然地理学与人文地理学融合的基础——与凯斯特洛特与巴尼奥利文章的对话原创 [color=var(--weui-FG-2)]周尚意 [color=var(--weui-LINK)][url=]热带地理[/url] 2024-01-15 07:00 发表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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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地理 vs /人文地理/ 在学术史脉络中理解一个科学的发展非常重要。Human and Physical Geography: Can We Learn Something from the History of Their Relations?就是这样一篇文章。感谢丁雁南和安宁两位译校者,为读者提供了该文的汉译稿(下称该文)。该文以自然地理学与人文地理学之关系为抓手,扼要介绍近代以来的地理学史,以及自然地理学与人文地理学难以合流的原因。由于我在2023年5月的《热带地理》编委会换届会议上提出,区域地理或许是将地理学多个学科综合在一起的研究路径,因此《热带地理》编辑部邀请我为该译文写一篇评述。 本文不再从共同的研究对象“区域”来讨论二者的融合,而是从自然地理学和人文地理学彼此融合的基础阐述自己的看法。该文作者的主要观点是,自然地理学和人文地理学都关注人类生存环境的问题,在人与自然矛盾日益凸显的当下,自然地理学和人文地理学势必结合。这一问题被地理学界归入“人地关系”主题。诚如该文第一部分所说,该主题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自近代地理学出现它就已经存在了。但是为何它一直未能有效推动自然地理学和人文地理学深度融合?我结合北京中心城区色彩管控案例,谈自己的三个心得,它们指向本文的题目——自然地理学和人文地理学融合的基础。 两个学术群体面对的本体论需要接近 所谓本体论是指探究世界本原或本性的哲学。广义的本体论是指一切实在(being,也译为存在)的最终本性。狭义的本体论则是指宇宙的起源、结构和宇宙本性。黑格尔定义本体论是“论述各种关于‘有’(on)的抽象的、完全普遍的哲学范畴,这是抽象的形而上学的”。在地理学界,有些学者认为可感知的世界是真实的,他们只用可感知的素材推导结论;另外一些则认为可感知世界是变幻的,超感知的世界中有永恒性的存在,它左右可感知的世界;还有地理学者的观点处于这两端之间。多数中国地理学者不去触碰本体论,因为怕违背马克思主义哲学。其实马克思并非要否定、终结一切形而上学,而是批判特定类型的形而上学。 城市色彩管控是城市规划中的一项内容,北京城市规划已包含北京中心城区色彩管控。如果说色彩是客观的,那么色彩美学就是抽象的。自然地理学者或许说,城市色彩不是他们的研究对象,但是如果他们意识到城市中有自然元素,那么城市色彩就包括了自然元素的色彩,城市色彩管控问题就转化为对城市中大气、水体、植物的管控。如果自然地理学者不单是检测环境质量,还参与城市色彩美感的讨论,那么他们就已经开始迈进抽象世界了,这就是该文提到的自然地理学者的“文化转向”。 试想人类观察到,且在意的环境质量内涵,与其他生物感受且在意的环境质量内涵是否一样?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那么人类“发现”的自然地理知识也就不是绝对“客观”的。该文提及的超越人类的地理学(more-than-human geography)就是统合可感世界和超感世界、统合自然地理学和人文地理学的新概念。这个视角在2000后的英美地理学界十分流行。
两个学术群体彼此包容对方的方法论
方法论是研究一切实在最终本性(本体论)的路径(approach),其中既包括上位的哲学方法,也包括下位的技术方法 (如制图、统计分析、数据获取方法等),该文侧重介绍前者,大概率是因为作者认为前者决定了技术方法的使用取向。 绝大多数自然地理学者使用的是经验主义和实证主义的方法论,他/她们的基本思路是通过观察到的信息,找出普适性的规律。许多中国人文地理学者,也偏爱经验主义和实证主义的方法论。按照这样的方法论,可以通过处理海量的城市影像数据,找到北京中心城区不同地方的色彩基调。但是现存的城市色彩基调未必是人们认为最好的状态。因此,还可以用经验主义方法,调查多数人在若干可选择的方案中,选择认同的色彩基调。然而在许多情况之下,多数人选择的方案,也未必代表正确的色彩管控方向。到此,经验主义和实证主义就显得无能为力了。有学者反省:地理学长于事实而短于理论,大多数地理学思考和活动只能归属于经验资料的搜集、整理和归纳。 人文科学研究的对象(历史、诗歌、艺术等)包含着人类的主观价值。研究它们需要的是理解,而非分析。结构主义方法论是一种理解途径,即透过多样化的表层结构 (如色彩基调),看到使表层结构得以形成的深层结构(动因)。而了解动因比了解表层结构更为关键。后结构主义是不断发掘动因链的终极动机。按照拉康的观点,这样一环套一环的动机,可以称为能指链。就城市色彩基调而言,它只是表象,人们对城市色彩基调的评价来自审美心理;审美心理的本质(essence)是视觉与其他感官感觉的协调,以及与社会建构的美学经验的协调;色彩与身体、与精神的协调是指向生活或生命的意义(存在)。“审美心理”是深层结构,但是“审美心理-协调本质-存在”则是一个链条,它帮助我们深挖本原。马克思主义把美界定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自然地理学者虽然也采用结构主义,例如探索地表形态形成的机制,但是在他们探究的深层机制中较少涉及到人的机制。 人文主义方法论是直接从结构链条中的“存在”出发,不断审视本质、心理基础和外在表现。因为存在是无需证明的、所有人都懂的,所以它可以作为思考的起点。在城市色彩基调管控的问题上,此方法论的研究要点之一是基于研究者日常生活经验,审视人们对色彩美的心理需求层次——人们既希望享受现代化城市生活(物质层面),也希望保留古都的风韵 (精神层面)。因此,城市色彩管控要兼有古今风貌。古都风貌色彩区与当代风貌色彩区的空间关系,就是地理学要研究的;要点之二是审视美学本质,“协调”或许是一种美学本质,而协调与不协调的对立且辩证关系,或许才是更高层次的协调;要点之三是审视存在与城市色彩管控之间的关系。我与研究生的研究结果表明,北京故宫建筑群红墙碧瓦的色彩,必须在蓝天白云映衬下才能显现其美,在雾霾笼罩下就毫无生机;故宫建筑群中星星点点的古木绿色虽不显眼,但正是它们令这个建筑群富有真实历史的美感,而横店影视城里的那座明清宫苑,尽管是按照故宫的形式,以1∶1的比例建造的,也不能充分展现出历史真实感。这个结论是我们在做调查时发现的,这种关于美的结论,无需找到统计上的论据。这些对色彩美的判断是尽人皆可理解的,它是自在的存在,无需证明。而自然地理学者会认为这种不言自明的结论“太低级”,他们可能没有注意到,发现这种美的“本质”,及其对应的“存在”也很不易。在我们调查的众多被试中,只有一两个人有这种美学感悟。
科研运行组织方式有利融合 该文认为自然地理学和人文地理学的融合是有历史背景或历史基础的。作者指出:地理学的发展受到“时代精神”(Zeitgeist) 的影响,所谓“时代精神”是指在某个时期内占主导地位的世界观,以及表述它的语言。在我看来,这种时代精神还会传递到科研运行和组织方式上,进而引导和规范地理学者的科研实践,虽然该文较少涉及科研运行组织方式的作用,但是为了呼应本文的题目,我在此将不利于自然地理学和人文地理学融合的科研运行组织方式归纳为两点。 首先,科研队伍是专业化还是以区域化。地理学要么被划归人文和社会科学,如英美许多大学;要么被划归自然科学,如中国;要么彻底分为自然地理学和人文地理学,如德国和北欧的一些大学分设两个系。这样的人才培养模式和科研队伍建设都不利于融合。而以区域研究的队伍,有利于将自然地理、人文地理学融合。例如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地理系有一个以“人地关系”为核心的区域研究团队。这里列举三位:一位是已经退休的William M. Denevan教授,他在本科、硕士和博士学位都是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莱分校地理系获得,是Carl O. Sauer团队的成员。他的研究领域是历史生态学、人类活动对环境的影响(尤其是亚马逊地区)。另一位是还在任的William J. Cronon 教授,他本科就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地理系就读,后在牛津大学和耶鲁大学分别获得博士学位,他的研究领域是美国西部和边疆地区环境及其演变。第三位是中年的Ian Baird教授,他的研究领域是地区发展研究、边界地区研究。他们的信息可以在该单位的网站查到。 其次,科研评估机制对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融合的影响。由于人文与自然相融合的研究难度大,研究周期长,因此这类研究成果的发表数量相对少。在以成果数量作为评估重要依据的科研运行背景下,研究者更倾向做非融合的研究,而以重视中长期成果的评价体系,有利于二者融合成果的出现。英国在2006―2010年期间,逐步形成了REF(Research Excellence Framework)评估框架。该框架有三大评估维度:科研质量、社会影响、对科研获奖的影响(如研究条件、研究队伍)。 在北京城市色彩管控规划研究的运行中,地方规划管理部门约请了来自建筑、美术、历史、景观设计等领域的专家。2020年《北京城市色彩城市设计导则》印发。遗憾的是,地理学者未能参与这项工作,或许是因为在中国的学科管理框架中,地理学者更被认为是自然科学学者,与城市色彩管控无关。如果下一期北京城市色彩管控规划可以吸收自然地理学和人文地理学者共同参与,一定会有更为新颖的视角,并让两方面的学者感受到学科融合的乐趣。
作者个人信息 周尚意,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部教授、中国地理学会文化地理学专业委员会创会主任,教育部地理学基础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教育学会地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国际地理联合会文化地理学、全球共识两个委员会的委员、亚洲文化景观学会常务理事。加拿大FEP项目访问学者、美国富布莱特项目访问学者、北京教学名师。主要研究领域为文化研究。已发表250多篇学术文章,20余部学术专著。主持国家级、省部级课题近20项。
向上滑动阅览 参考文献 [1]维森纳,何博超.2016.本质与存在.世界哲学,(5):118-126. [2]Braun B.2005.Environmental Issues: Writing a More-Than-Hu-man Urban Geography.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29(5):635-650. [3]蔡运龙.2015.《理论地理学》评介.地理学报,70(12):2032-2033. [4]杜超,屠友祥.2017.拉康与索绪尔:能指链的形成.山东社会科学,(8):73-81. [5]黑格尔.1996.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89. [6]Kesteloot C, and Bagnoli L. 2022. Human and Physical Geography: Can We Learn Something from the History of Their Relations?. BELGEO, 4(4): 1-20. [7]Lacan J. 1993. The Seminar of Jacques Lacan: BookⅢ, The Psychoses 1955-1956. New York& London: W. W. Norton & Company. [8]刘娅. 2013. 英国高等教育系统科研评估制度最新改革及评鉴.科技进步与对策,30(15):155-161. [9]马克思. 2009.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9. [10]毛艳. 2021. 重新理解马克思对形而上学的批判.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 [11]维柯. 1989. 新科学. 朱光潜,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88. [12]周尚意,苏娴 . 2019. 面向城市基调管控的建筑群色彩感知和意义理解分析——以北京故宫建筑群为例 .人文地理,34 (4):3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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