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地方的感受和观念,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而情感则是心灵的表露。那么,这个地方儿那个地方儿,究竟在心灵中是如何摆放的呢? 世上把心灵对话作为职业诉求的,唯有诗人和作家。于是,到文学的世界中采集心灵地理学的素材,就成为自然的了。 这条路,是地理学家段义孚开辟的。段义孚考察过多种地方儿在人们心灵中的意象与含义,发现家与世界拉伸出的张力最强,对应了传统地理学中最最基本的两个概念——地方与空间。 向人类经验的本源处发问,使地方与空间的含义彰显,是在这条路上的探寻所依凭的拐杖。于是段义孚由家园向外,问到世界,问到宇宙;向内问到家,最后问到家中的壁炉。茫茫宇宙,以其遥远和陌生激发出心灵对世界的好奇和梦想;而壁炉,以其温暖和团聚揭示出家在心灵中的含义。 壁炉是西方人对家的意象,那中国人呢?带着这个问题在汉语文本中搜寻,终于读到了作家张炜关于北方大炕的一篇散文。文中说:“北方的中国,特别是东部沿海和辽阔的关东,几乎家家离不了大炕。在那里,一说到炕就想到了家……的确,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说,一个家庭是以炕为中心组织起来的。”文章的题目是《北国的安逸》,而安逸和温暖,恰恰是段义孚的“壁炉”所揭示的意境,是家在心灵中的本质含义。张炜还说:“一想到炕的形象,它所包含的意蕴,特别是它在冬天所给予的那种安逸,也就想到了我们中国人才拥有的那种生活。” 再说宇宙。作为与家园相对的意象,在汉语文本中远远不如“远方”更加明确和深刻: 远方是什么?远方是孤独和陌生。海子说:“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啊除了遥远一无所有。”当然远方又是充满着新奇与希望的。许达然说:“远方有海,有山与林,远方总是飘扬着你的梦。”远方还意味着自由。远方是三毛的诗和歌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她唱道:“到底远方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听见我自己回答,说远方是你这一生,最渴望的东西,就是自由。很远很远的,一种像空气一样的自由。”海子这样描述远方:“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这位视自由为生命的诗人甚至直接喊出:“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莫小米说:“老家是一个离开之后方才拥有的地方。”说明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人们是不自觉融人的。只有通过旅行,通过疏离,家园这个意象才会在心中真正彰显出来。 旅行,无论属于旅游、移居,还是流亡,目的地都指向远方。走得越远,经历越曲折,眼界也越开阔。旅行定义了心灵中的家园,也重新定义着远方。 其实远不止这些,旅行还可能重塑本我。正如曾哲说的:“我们走出去,就会有对生命的感受;走得越远,这种感受就可能越深。你离开家乡越远,家乡越攥紧你的心。离开城市,会让我对城市生活有更深刻的理解。漂泊的过程,让我有机会从另一个角度感受城市、体验生命。”谢旺霖也有同感,他把旅行当作自己成长的工具。 谢旺霖所说的“成长”,指的显然是“地理本我”的成长,涉及视野、自由和心胸。德国哲人僧侣圣维克多的雨果说:“一个认为自己的家园甜美的人还是一个脆嫩的初学者,一个把每一片土地都当作祖国的人是强壮的,但只有把整个世界都视为异域的人才是完美的。” 看来,在家园与远方这两个心灵地理学的基石之上,还有一座桥梁,那就是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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