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武 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

1、金融不只是一组经济工具，它也是一种思维方式、分析框架，它背后的逻辑给我们提供了一种看待人类社会和历史的全新视角。P1

2、在没有金融市场的传统 农业社会，当老百姓大众面对灾荒风险冲击时，更可能发生的是他们被迫变卖妻女，因为妻女可能是他们手头仅有的具有一定流动性、能够变现的资产，除此以外可能难有其他活跃。P6

3、由于他们能得到金融支持，并没有几家农民为了生存而卖地。在旱灾期间，反而因为土地需求比平时少，土地买卖交易量少于平时。…….所以，土地分配过于集中在历史上或许激发了一次次农民起义，但并非土地私有或者土地自由买卖所致。P9

4、我们现代人追求爱情，把爱情视为婚姻和家庭的基础，但可能意识不到这是风险交易、利益交换越来越被金融市场和其他市场承担和取代之后的结果。在金融市场发达之前，婚姻的首要基础是利益，是规避风险的需要，而不是爱情。P9

5、（耶鲁大学的马克·罗森茨威格（Mark Rosenzweig）发现）两个村庄之间的距离越远，两地收成的相关系数就越低。所以，对于农民来说，他们最好是能够在不同地方的村民之间进行跨期收入互助交换，让甲村受冲击时乙村人会给予补偿，乙村遭遇风险冲击时甲村人会补偿，由此提升各村各户的总体福利。P11

6、为了提升家庭抵御风险的能力，非要把女儿通过包办婚姻外嫁给遥远村庄里的陌生人，婚姻就很难以爱情为基础。……..只有等金融市场把风险交易的功能从婚姻、从家庭关系中剥离出去之后，婚姻的避险功能负担才会被减轻，爱情在婚姻中的权重才能提升。P12

7、长期而言，金融发展程度越高的国家，其收入不平等系数就越低；一般是随着金融市场的发展，收入不平等程度会逐渐降低。P13

8、股市本质上是对上市公司未来利润预期的提前定价，也让股权所有者能把未来收入预期变现，这跟传统银行根据既有资产即过去收入做借贷定价的做法，形成明显的对照。P14

9、顺其自然、不受政府干预、自由的金融市场的发展，尤其是资本市场的发展，会扩大金融的普惠性，提高金融的可得性，深化金融渗透的层面，使金融不再是贵族的特权，从而降低收入差距。P18

10、很显然，中国许多实体行业的产能过剩，而金融的供给则严重不足。在产能 过剩的情况下，实体经济发展的边际价值很低，甚至是负的，往实体行业做更多投入，与往火堆里扔钱无异；但金融发展的边际价值很大，甚至是无穷大，因为金融供给短缺，多一些金融服务就可以多增加社会的整体福利。经济学的一个基本原野就是：多配置资源到高边际价值的行业，减少对边际价值为负的行业的投入 。所以，与很多人说的相反，我们要做的恰恰应该是重点发展金融经济，淡化实体经济，而且实体经济要为金融经济服务才对。P25

11、有了金融工具之后，人类社会可以更主动地利用非人格化的金融工具进行跨期价值配置，更好更主动地安排规避风险，让人们不用担心生老病残，让日子过得更加安稳。…..正是因为金融市场带来的跨期平滑收入的工具，财富差距、收入差距本身不再是问题，因为只要金融工具和政府转移支付能帮助人们摊平收入冲击的影响，使消费不再像以前那样随着收入的下降而下降，那么收入分配将不再是重心，消费分配结构才是我们应该重点关注的所在。P26

12、社会总福利的增长点在于未来的消费安全，在于保障、解决未来生老病残的需要。从这个意义上讲，到了今天这个发展阶段，金融堪称经济的核心，是重中之重。P 26

13、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各国的国有企业普遍陷入全面亏损，而且亏损越来越严重，这就逼着人们反思政府管制经济、经营企业的模式。这些反思为后来全球范围内的大规模私有化、重新市场化改革奠定了基础，这就有了1978年中国邓小平的改革开放，1980年前后英国撒切尔夫人、美国里根的私有化，以及后来俄罗斯与东欧的私有化等，逆转了二战之后的国有化和经济行政化的潮流。P30

14、如果说本次金融危机或者任何经济危机都源自委托代理链条所必然带来的利益扭曲的话，由政府代替市场不可能消灭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因为政府权力体系包含的委托代理链自身的问题，比市场主体即公司的委托代理问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解决现代市场交易链条太长所带来的危机的办法，不应该是由政府取代市场，因为不管是在民主法治的美国，还是在权力制衡还没有解决好的其他国家，针对政府权力体系所包含的委托代理问题的规制机制，都还远不如规制公司中委托代理问题的机制来得可靠，后者的问题毕竟还可以依靠广大市场参与者的压力来解决。P30-31

15、中国的“家”因为工业化、城市化、公司化，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家”作为生产单位的功能在淡化，生产单位意义上的“家”在解体。P34（黄梅戏《天仙配》中：你耕田来我织布。传统中的“家”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生产单位）

16、政治联姻、商业联姻是外部法治不到位、信用机制还主要依赖血缘的传统社会的产物，是市场不发达的表现。P36

17、（二战之后的日本）“女婿养子”管理的公司业绩最好，其次是职业经理人管理的公司，最不好的是儿子管理的公司。P38

18、基于市场安排所带来的是商业文明、契约法治文化，而基于政府权力的人际跨期价值配置体系培养的是官本文化，是抑制个人权利的权力文明。P42

19、实际上，当一个社会只能依赖子女来养老、避险，那么一夫多妻是必然的制度，因为在一夫一妻的制度下，妻子有可能不能生育，或者即使能生育，也只能生女儿；或者即使能生儿子，也只能生一个或者两个，在过去的社会里婴儿死亡率高，生一两个儿子还是不够安全。所以，就有了休妻的法律和传统。P43

20、如果金融市场很发达，就不需要靠多生子女规避生老病残带来的经济风险，大家庭就不再是社会的理想，人口增长压力就会减少，因为反正可以靠市场满足风险交易需要。这从一个方面说明 为什么在今天的世界上，市场不发达的穷国，人口总在不断增长，而在市场发达的国家，人口增长慢，甚至出现负增长。P46

21、市场经济最核心的原则是个人自由选择，不是威权压力下的被迫接受，所以，通过市场实现互通有无的安排，个人所要牺牲的权利最少。P47

22、我们一般用广义货币（M2）与GDP的比率，也就是在全部经济交易中以货币为媒介进行的交易所占的比重，来粗略地衡量一个社会的货币化水平，通常来说，该比值越大，说明经济货币化的程度越高。P49

23、市场化发展催生了对私有制财产和契约权益保护体制的需要，这种需要进而促成现代政府的出现，由政府通过合法暴力维护产权规则与契约关系，给货币化交易提供制度保障，由此促使人们更愿意选择文明化的秩序关系，而不是选择暴力。P55

24、一个社会里要想走出野蛮、减少暴力，前提必须是社会越来越趋向正义，而正义的前提又是社会中资源配置、利益交换都基于自愿交易与自由选择，而非强制。由于货币化、市场化配置资源的前提是自愿交易与自由选择，所以我们可以说，货币化催生文明，也催生和平。P56

25、市场经济的核心是个人的自由选择，以此为前提配置资源。而货币化又是民间自由选择秩序的必要支撑，货币是自由选择的具体工具。反市场经济的制度安排必须包括去货币化，因此也必然削弱人的自由。P 61

26、国有经济比重越高、行政干预资源配置程度越高的社会里，贫富差距越大、社会不会越严重，因为这样的社会更加依赖权力、关系来配置资源，机会不平等的情况更严重；在这样的社会里，即使有信仰，也是对权力、对有权势者的信仰。P７３

27、经济自由度越高，政府对民间权益压抑越低的 国家，它们的劳工工资增长速度越能够跟GDP同步，甚至能超过GDP的增速。非自由的国家数据都不公开，所以无法比较。如果以创业自由度将这些国家分类，也会看到创业自由度最低的国家，其劳动者收入增长的速度相对最慢，而创业自由度更高的国家正好相反，劳工工资增长速度快，甚至超过GDP的增速。P８６

28、金融交易的本质是其价值创造不完全取决于劳动时间，也不完全取决于成本的投入，而是取决于金融从业者的人力资本，包括他们所受的教育、积累的经验、组织能力、个人情商、个人诚信和人脉关系网络，等等。P101

29、金融交易本质上是跨期价值交换，把今天的价值跟未来的价值进行置换，或者把未来两个不同地点的价值进行交换，所以是一种承诺，是一种跨期价值交换契约，而这种跨期交换契约是否信得过、是否值钱，完全取决于交易双方的可信度，取决于金融中介的可信度。P102

30、今天有那么多亿万富翁，至少部分是资本市场所致，因资本市场对未来做定价而来，是资本市场量化了未来收入预期才有了那么多的亿万富翁，而不是因为企业家、资本家更贪婪或剥削更深重的结果。P111

31、19世纪以来不断丰富和深化的金融革命与20世纪兴起的现代社会保障体系，真正使消费分配与财富分配、收入分配出现分离，财富与收入可能会越来越往少数人手里集中，但消费分配照样能保持稳定，甚至变得更加平等。P122

32、在货币化、金融化使财富创造不再是零和博弈、财富分配不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后，不能再像人类社会货币化之前那样看待收入分配与财富分配，因为现在的收入差距跟之前的不是同一回事，不完全可比。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前面谈到，只要消费差距不可控，只要社会保障体系让低收入群体能体面生活，富有者所拥有的巨额金融财富，更多地是一些具有激励作用、让人感觉良好的数字而已。P125

33、当政治过程无法找到财政危机的解决方案时，往往需要金融市场来表态，通过金融市场的动荡倒逼政治过程，倒逼政府政策，倒逼社会让步。金融市场的动荡给政府决策人以理由去推动削减福利、削减政府开支的政策，让政策回归理性。也就是说，金融市场是克服民主制度缺陷的一种手段。P135

34、金融市场上的”用脚投票“使债券价格大跌，威胁政府亦字融资的前景，不是坏事，而是金融市场本来就应该发挥的作用，是金融市场对现代选举政治制度的补充，或者说是现代政治体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P135

35、如果美国联邦政府征税的强度跟中国一样的话，美国的财政赤字水平也会跟中国类似，会是2%-3%。当然我们会问，为什么美国政府不多征税呢？难道那么难吗？这就涉及制度差别：立国到底是了民富，还是为了国富？这是一个根本问题。P137

36、政府财务破产源自西方国家，也是西方法治得以发展、经济得以现代化的重要原因，因为财务破产是对政府权力必要的约束。…..在拉美国家于1822年前后全部独立后，几乎都采了美国式民主选举，选出来的政府多以左派“大政府主义”为主。……当时的拉美国家还没有自己的金融市场，基本上都去伦敦和纽约发行货币国债。就这样，拉美国家大举外债后，几乎所有政府都发生财政破产、国债违约。P145

37、以国有经济唱主角的国家，不可能是纯粹的市场经济国家。市场经济的第一原则就是自由选择，是规则对所有参与者平等。但是，因为国有企业的股东是国家，这就是使国有企业在法律面前比民有企业更为优越。非国有企业、私人企业无法在法律和强制力面前与国企平等。一个国家如果长期任由国有企业一枝独大，即使起初是法治，也会慢慢腐蚀蜕变。P189

38、法国议会于1439年通过法案将征税权完全交由国王掌握。到1484年，法国王室财富太多了，不再需要议会，议会就这样被解散了。除了16世纪后半期，座谈会出现过一段时间外，一直到1789年法国大革命时期的近300年里，国王没有召集过议会，王权不受议会制约。在16-17世纪里，法国国王是西欧最富有的，专制权也差不多是最高的。P196

39、现代公司可以理解为：不同的利益主体依照契约关系，根据经济利益最大化的目标而自愿组成的金融共同体，或说是众多契约关系的集合体，是基于非人格化法律的人造组织体。与传统的家族企业相比，现代公司最为重要的特征在于其显性契约关系，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法人治理结构。公司法人从自然人的属性中独立出来，形成了与自然人平等的独立人格，独立人格又呼唤出有限责任，其能力和生命力可以远超任何自然人。P250

40、融资只是资本市场的表面，是能看得见的具体结果。其实，资本市场更为根本的贡献在于加速创新、创业成就的实现，在于培植、催化社会创新文化。融资是表面，激励创新、创业是资本市场的根本。P282

41、股市给社会提供的不只是表面上的融资，更重要的是提前估价创业者的成就，并加速实现创新者的成果，给社会贡献活生生的创新榜样。P2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