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我的手指修长，是教书先生的手，我真的做了教书先生！说实话，当老师并不是我的梦想，父亲的话，有点一语成谶的意思。

      我的家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医生。由于刚好赶上计划生育政策，使我有幸（抑或是不幸？）成为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中的一员。父母都是热爱生活的人，富于想象力和文学气质。母亲的智慧集中体现在做菜上面，她会给我做豆腐脑儿+煎双黄蛋（把两只鸡蛋煎成一个，绝对天衣无缝）当作早餐，会做美味的胡萝卜火锅、菠萝饭……种种奇思妙想的菜肴与外婆的好手艺决不雷同。父亲的文学气质并没有让他显得文文弱弱，相反的，虽不高大的他有着强壮的身体和充沛的体力。相片上穿单挂背心的父亲手臂上隆起小老鼠似的肌肉，而那时候的他可以独自在外婆家打糍粑，从晚上一直打到天亮。

      母亲是临床医生，工作十分繁重，而父亲的工作相对清闲，加上家又住在父亲单位旁边，所以多数时候是由父亲带着我。父亲是我的第一任老师。

      幼时的我跟父亲很亲，毫无芥蒂。问题还是出在小学三年级。那时候的父亲因为工作变动，当了一个国营公司的经理，工作变得很忙，出差频繁。那个公司人虽不多，却颇为刁蛮，加之父亲并非很具领导才能的人，工作给他带来很多烦恼。那段日子里我们父女之间中断了交流，而这种交流很长时间也没有能够继续。

      初中时代的我与家里冲突很多，父亲甚至打过我不止一次。父亲并不是一个性情暴躁的人，但是很情绪化，对己对人都很严格，容不得犯错误。这样的性格没有让我少受委屈，要不是有温和的母亲从中调解，我肯定会和很多像极父亲而又忍受不了父亲的孩子那样，远远的离开这个家。母亲的温和是一种内在温柔，并非表面，她也有急躁发火的时候，但是伤不了人；父亲就不同了，常常给人一种不经意的伤害。

      尽管如此，成年之后再回头看，幼年的生活给了我人生最重要的东西。

      父亲喜欢唐诗，所以，我会说话就会背唐诗了。记得幼时和父亲回老家，父亲让我在老友面前念首诗，我即兴摇头晃脑故作深沉的念了首《回乡偶书》，让父亲和老友触景生情，禁不住潸然泪下。有一天晚上父亲再次提及此事，我不到两岁的儿子突然丢下玩具跑过来，一边把我的头往下按，一边说：低头思故乡！父亲和我相对莞尔。

      父亲是我的书法老师。在我小时候，本地市面上能够买到的描红本品质很差，父亲就用白纸蒙在字帖上，用铅笔勾出每个字的笔画轮廓，一字一字，一页一页的为我制作描空本。时至今日，每当我在制作教具，绘制教学挂图的时候，总会想起为我描字帖的父亲。

      小时候父亲带我去外婆家，我们总是走小路，穿过田野和荒草地，一路有问有答，时间过得飞快。于是我的作文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而这表扬对于从小就内向的我来说，实在是非常宝贵的。想想很是惭愧，我竟然从来没有带儿子去过郊外！昨天儿子对我说：这里有一个绿（盆），那里有一个蓝（塑料杯），妈妈的头发是黑，公公的头发是白！我突然很想流泪。身为“教书先生”的我，却只能把儿子托付给白发的父亲！父亲成了我儿子的老师，我成了另一群孩子的老师。

      “欲穷——”

      “——千里目”

      “更上——”

      “——一层楼”

      父亲和他的小孙子又玩起了唐诗游戏，苍老的嗓音和稚嫩的童声中，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儿子是幸福的，因为他有一位好外公；我的学生也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的“教书先生”有一位好父亲！

（2009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