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柴静的《看见》，情不自禁想写点什么。

“做新闻，就是和这个时代的疾病打交道，我们都是时代的患者，采访很大程度上是病友间的相互探问”，做心理咨询，何尝不是如此？很大程度上是，病人都不是被我们治好的，他们都是在我们的注视下，自己痊愈的。

咨询师工作的首要前提——认识自己

“人是一样的，对幸福的愿望一样，对自身完整的需要一样，只是她生在这儿，这么活着，我来到那儿，那么活着，都是偶然。” “万物流变，千百万年，谁都是一小粒，嵌在世界的秩序当中，采访是什么？采访是生命间的往来，认识自己越深，认识他人越深，反之亦然。”

做心理咨询，咨询师是来访者探索自己内在最重要的工具，但咨询师不能物化来访者，不能把对方当作谋生的工具。要做到这一点，前提是要先治疗自己，面对来访者，你的灵魂越纯净，镜印对方的效果越好。被精神分析三年多，越能看到人性的共通之处。

虐猫事件中的人肉搜索的发起者真诚的歉意。

“他现在的处境吧，多多少少跟我有一些关系，我这边想跟他说一声抱歉。”

“有的人觉得，如果一个人可以直接对动物做出很残忍的事情，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用语言来攻击他呢”

他说“当初他做出这样的行为以后，就已经是错了，既然他都错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跟着他一起错呢。”

“你说的这个错是指什么？”

 “他攻击了动物，而我们攻击他。”

“攻击背后是什么呢？”

“是在发泄，发泄当时愤怒的感情。”他说。

攻击者和被攻击者、批判与被批判者有什么本质不同？

读到这里，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些个案。有个男孩苦于被嫉妒，咨询后发现，不是别人嫉妒他，是他嫉妒同学，把这种心理投射给了他人；有个女孩为闺蜜的作假虚伪而忧虑，咨询后发现，自己为维系一段重视的关系，同样会隐藏防御。。。。看到并接纳自己的阴暗面，居然瞬间被疗愈。

民国法学家吴经熊，他在自传中写道：“我当法官时，常认真地履行我的职责，实际上我也是如此做的。但在我内心深处，潜伏着这么一种意识：我只是在人生的舞台上扮演着一个法官的角色。每当我判一个人死刑，都秘密地向他的灵魂祈求，要它原谅我这么做，我判他的刑只是因为这是我的角色，而非因为这是我的意愿。我觉得像彼拉多一样，并且希望洗干净我的手，免得沾上人的血，尽管他也许有罪。唯有完人才够资格向罪人扔石头，但是，完人是没有的。”

上帝才完美：“天网恢恢，疏而不失”——非洲塞拉利昂参加内战的十二岁小孩，杀了很多人，为了避免受不了的感觉，他天天吸毒。我有一个猜测：虐猫事件中为了利益拍视频的男人，曾养十多年猫，夜夜抱着睡觉，他大概在用隔离的方式防御对猫浓烈得消化不了的情感吧。

咨询师工作的必要状态——无欲无忆

采访或咨询，都是对人的工作，一次出色的采访和一个完美的咨询对当事人的要求一样。汶川地震那期，评奖的时候，夏骏评价节目，他顿了一下，说：“柴静是个漂亮姑娘”，底下人笑声嘘声四起。他接着说：“她自己也知道，所以老忘不了，这次她忘了，所以节目好。这算她的成年了。”

哈哈哈

“无我”，如果作为成年的标准，那可真是太高了，大多的人可能偶尔与之神会，做人能到“无我”，廖廖无几，《看见》里记录的德国男人卢安克算一个。“因其无私，故能成其私”，无为而有所为，无能而有所能。

设计飞机模型时，他没有画图或计算，也没有用过电脑，只是去体验和感受风流通的情况：“整个形态是我们做模型时用手摸出来的，我们做出来的飞机是一架世界上飞行跨度最长的滑翔机”

几个孩子滚在卢安克身上折腾，我说了句：“老师会累的。”
有孩子松开了：“会哦”

这个小皮孩掰着卢安克的胳膊看他：“你会死吗？”

“会”

“你死就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舒服就行。”
小黑脸上的表情狡黠又凶蛮。卢安克搂着他，对他微笑：“是啊，想那么多，多累呀。”

好温馨感人的画面。从精神分析视角去看，这个孩子可能是幼儿时没有得到足够关照和疼爱的孩子，他用语言上的否认来掩藏害怕被重要他人抛弃的恐惧。卢安克用微笑和拥抱给孩子情感以巨大的支撑，

“那很多人觉得，你只是一个生活中陪着他们的人，你并没有在教育他们啊？”我问。

他说了一句，当时我没有注意，日后却不知不觉盘踞在我心里“教育就是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不管是故意还是不故意。”

就是，就是。在笑意氤氲的氛围下，在温暖的怀抱里，关于宽容、爱的教育已在进行，改变悄然发生，诗和远方已在孩子胸中酝酿：“我们都不完美/但我愿为你作出/不可能的改善。”

咨询也就是一个心理陪伴的过程。

如果带着想改变别人的态度做咨询，咨询通常会卡住，甚至脱落。咨询师无欲无忆，才能真正陪到来访者。欧文亚隆有非常贴切的比方，来访者好比在黑夜汪洋航行的一艘船，不知道哪里是方向和目标，哪里有风浪和暗礁，咨询师则是陪伴在一旁的另一只不离不弃的航船，一辈子修习倾听陪伴的功力，允许来访者把对过去重要他人的爱、恨、情、仇投放在这里，陪对方清晰地看见她（他）自己。我们都渴望被看见，被“看见”，“我”与“你”即在一起，在一起，瞬间被疗愈。

咨询师工作的重要过程——探询真相

真相到底是什么？

陈虻指指桌上，问我“这是什么？”
“……烟……？”
“我把它放在一个医学家面前，我说请你给我写三千字，他说行，你等着吧，他肯定写尼古丁含量，几支烟的焦油就可以毒死一只小老鼠，吸烟的人肺癌的发病率，是不吸烟人的多少倍，吸烟如何危害健康。还是这盒烟，我把他拿给一个搞美术设计的人，我说哥们请你写三千字，那哥们给你写，这个设计的颜色，它的民族化的特点，它的标识写出来。我给一个经济学家，他告诉你，烟草是国家税收的大户，如果全不吸烟的话，影响经济发展，还有烟草走私对经济影响。”
他看着我“我现在把烟给你，请你写三千字，你就会问写什么呀？”
后来我知道，他经常拍出这盒烟来震慑新人。但是，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十年后仍然拷问我。
“你有自己认识事物的座标系吗？有几个？”

“采访不是用来评判，只是用来了解，不是用来改造世界，只是用来认识世界，记者的道德——让人明白。”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人出于自我保护，会穿上厚厚的盔甲，把自己隐藏起来，特别容易让人误认为那层防御就是他本人。

她知道很多人都期待着王在镜头面前低头和忏悔，以便宽恕她。 
“她的表情即便不是哭泣，最少也应该是沉痛的。”老范写道，“可是她居然笑着。” 
机房的深夜里，老范再次面临“双城的创伤”时的选择：要不要把这些人性复杂的状态剪上去？会不会违背观众的愿望甚至触怒他们？  
老范最后理解了“有的笑容背后是咬紧牙关的灵魂”，最终她剪了上去。 

又是好一阵子的感动——一个优秀的记者是一个出色心理治疗师，一篇出色的采访是一次完美的心理治疗。

每个来访者都是一本书，有的丰富精彩，有的单调诲涩。在真正的心理咨询中，咨询师要带着对人性的好奇心：“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让来访者症状背后深深压到潜意识中的动力自然呈现，症状就象挖掘到地面的千年文物，因为暴露而风化消散。

 

咨询师工作的终极目标——人格成长（学会爱）

“什么是真实？真实是很丰富的，需要有强大的能力才能看到，光从恶中看到真实是很单一的，人能从洁白里拷打出罪恶，也能从罪恶中拷打出洁白。”

他问我：“什么是洁白？” 我被这问题逼住，无法不答，想了一下，说：“将来有一天你爱上一个人，她也爱上你，从她看你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就是真正的洁白。” 一桌子人都是旅客，深夜里雨下起来，没有告别就匆匆散了，我挡着头回客栈的路上，背后青石地上有个人踢踢踏踏跑来，是这个孩子，过来抱了我一下，什么也没说，倒退了几步，就头也不回地在微雨打湿的光里返身跑走了。

这是个从小失母辍学，攻击性很强的男孩子。爱是他的缺失，因为得不到，看不到希望，所以“想杀人”。柴静至少让他知道了期盼的方向。

邱一直在强调绝不放弃活熊取胆，我问：“有没有可能你们一旦上市了，国家产业政策现在正在变化，将来这个产业萎缩之后对股东、对你们也有风险？”

 她犹豫了一下，松了口：“人工替代品如果能研发，我们也可以研发。”

 转变看上去突兀，但在最初面对大量反对声音时，晃动其实已经开始，人往往出自防卫才把立场踩得像水泥一样硬实，如果不是质问，只是疑问，犹豫一下，空气进去，水进去，他两个脚就不会粘固其中。思想的本质是不安，一个人一旦左右摇摆，新的思想萌芽就出现了，自会剥离掉泥土露出来。

  采访不用来评判，只用来了解；不用来改造世界，只用来认识世界。记者的道德，是让人“明白”。

咨询也是这样，放下功利心，专注陪伴，赢得来访者的信任，他自己会一层一层小心谨慎地剥掉外面的硬壳。

过尽千帆，再与真心联结，过去你觉得有好人，坏人，现在只有好事和坏事，将来，只有有事与无事。

每个人都有爱，也有潜能去爱。

爱生活。

爱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