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义孚读书会真是一个可以开阔视野的地方。通过陈焜同学的分享,闲哥找到一篇英语阅读材料《American Space, Chinese Place》,暂时无法确认出处,但是可以继续说说美国梦,美国梦的基础是世界观,也就是美国人面对世界的野望。
网络上这篇散文的标题被译为“美国人的空间和中国人的地域”,还有一个版本译为“美国人的空间和中国人的位置”,看来没有文化真可怕,当我们知道段义孚把赋予了人类感情的空间space称为地方place的时候就不会乱翻译了。段义孚先生说的这个地方place,被李秀彬先生创造性地翻译成了“地儿”,好有中国味儿,我喜欢。
关于美国梦的只有一段,不长,我引用网络翻译:
美国人有很强的空间感,但地方感较弱。每当拜访美国城郊住户时,一进门你就会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欣赏窗外美景。明明在别人家里,却首先称赞屋外的景色,岂不怪哉!但屋主闻言往往心花怒放,因为你竟然懂得欣赏这房屋的远景设计。那遥远的地平线不再只是天地的分界线,更是未来的象征。美国人不会扎根在某地,不论那儿多么舒适:他们的目光越过广袤的天地,落在地平线上的一点,那儿是他们的未来。
空间是抽象的、辽远的,甚至说不在当下、是虚空的,但是美国人是这样吗?为什么美国人会这样?关于是不是,我们可以用1849年一个欧洲人亚历山大·麦基访美感言——
美国人很少或完全没有欧洲人所特有的那种地方依附感。他的感情集中于体制,而不是国土。他谈自己,主要是说自己是共和国公民,很少说自己是哪个家乡的人……因此,美国人是自视为特定政治信念的门徒。
这出自《光荣与梦想》,这是了解美国人的必读书目,在美国人二战以后进入全球视野时被作者拈出来佐证美国人的世界观。
如果这不够,我们再看看特朗普修美墨边境墙思想的始作俑者亨廷顿(以《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名声大噪)在《我们是谁》(墨西哥是美国未来最大的危险就是出自此书)中的说法:
对世界,邓莫尔勋爵认为美国人有一个弱点——他们从不安居于一地,总想迁移到新的地方。在我看来,这是美国国民性的一个优点——不依附于一地!——这种态度反映出美国人对美国的认同不是基于地方、地点而是政治理念和体制,对于美国人来说,意识形态重于疆域。其理由却只是土地多而且便宜,土地不受珍惜并不被视为神圣难离的东西;另外,美国历史上疆域曾不断扩大,没有固定不变的国界。(亨廷顿《我们是谁?》第三章 )
这就是美国人的世界观!美国人从不把自己与某一个体现民族特性的地点联系在一起,亨廷顿甚至统计那些美国人能够认同的创业之地、决战战场、国家象征、历史遗迹,没有一个地点是美国人特性所必不可少的。我们可能说,正是美国不重视地理的依附,由此产生一种锁国心态——美国人普遍对美国以外的世界不闻不问,耽美于自己世界的美国人其实拥有超越地理唯我独尊的傲慢心态,把别人的进步视为雕虫小技来蔑视,对西式民主有着宗教信仰一般的虔诚,不相信人类社会会诞生更好的社会制度,这样固化的意识形态,就是思想和灵魂的闭关锁国。
这种心态舍美国其谁乎?那种来自小尺度成功的政治经验所产生的对民主自由蜜汁自信,有什么推力?有的,这就是天命昭昭,向二战前继续追索,我们发现,落伦·巴里茨在《逆火》一书中认为,有三个关键性的特征说明了美国是怎样看待自己及世界的:“山巅之城”的概念、天命昭昭的使命感及战无不胜的美国技术。原创天命昭昭(Manifest Destiny)这个词的是1845年的纽约记者约翰·欧苏利文(John L. O'Sullivan),他在‘民主评论’(Democratic Review)杂志1845年7-8月号刊上一篇名为"‘兼并’(Annexation)"的文章中,呼吁美国将德克萨斯共和国并入联邦,他写道:
吾等尽取神赐之洲以纳年年倍增之万民自由发展之昭昭天命。
天命昭昭这个词虽出自欧苏利文,但是他的对手民主党人将这个词推波助澜打造成立了美国精神的一部分。那么欧苏利文及民主党的群众基础在什么地方?闲哥追索到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世界历史的透视》第六章,书中讲得很清楚——
西方文化的浮士德精神的基本象征是纯粹的无限空间,因此他的地理眼界异常广大。
“此种文化的民族形式也与其具有追求无限的倾向的哥特式建筑及微积分学一样,是建立在空间的与时间的意义之上的。此种民族感情首先包括一种地理的视界,自时代与交通手段方面来考虑,这种眼界不得不说是广大的,是别的文化中所无法相比的。”
“祖国的广袤是一个个人很少看到它的边界、可是要保卫它并为她而死的地区,它的象征性深度和力量是其他各个文化的人类所永远不能理解的。”
浮士德是歌德名著《浮士德》中虚构的人物。好在美国的历史不长,思想的根在欧洲,闲哥找到这里应该算是正解。用段义孚的一句话来结束这番探究:
地理学实际上展现了人类世界(geography reveals man)⋯⋯ 事实上,应该说是展现了较深一个层次上的人性本质(human nature)⋯⋯」(Tuan, 1971: 181)
附录这篇散文原文本文提到的部分,关于中国的另文发表
American Space, Chinese Place
by Yi-Fu Tuan
Americans have a sense of space, not of place. Go to an American home in exurbia,
and almost the first thing you do is drift toward the picture window.How curious that the first compliment you pay your host inside his house is to say how lovely it is outside his house! He is pleased that you should admire his vistas. The distant horizon is not merely a line separating earth from sky, it is a symbol of the future. The American is not rooted in his place, however lovely; his eyes are drawn by the expanding space to a point on the horizon, which is his fu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