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哥的第八篇导读《中国人的关系和美国人的人脉》以世界观立论,指出我们头脑中的世界观、文化传承下来的世界观会影响我们的人际关系,即使是现代社会,潜藏在我们文化里的世界观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我们的行为模式只是世界观的提线木偶而已。文章出来以后,陈国祥兄首先指出“(这是)社会学,没有空间转向”,之后很体贴地拓展了这一观点“我说的空间转向是指社会学分析中的一种倾向与变化,在你的《中国人的关系和美国人的人脉》一文中我好像没有发现什么空间转向的痕迹,所以不觉得这与地理有多少关系。”
谢谢国祥兄和星韵诸友来关注段义孚的人文主义地理学,思考一个新问题本身就是“一个赛艇”(exciting)。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国祥兄的立场,不知道是否合乎国祥兄的期待——
人际关系到底有没有地理?
闲哥学浅,借重段义孚先生的“指南针”。先生在《恐惧的景观》中用习见的陋俗启发人们思考世界观的养成方式;
约翰•波尔比(John Bowlby〉指出,拋弃/遗弃孩子的威胁,可以通过许多不同方式表现出来。第一种方式是,如果孩子不乖/不守规矩,就会被送往青少年教养院,或是被现代世界世俗的食人恶魔警察给抓走。第二种方式是,母亲或父亲会走得远远 的,把他/她一个人留下不管。第三种方式是,如果孩子行为不端,他/她的父母就会得病,甚或是死去。第四种方式是,父母将会自杀。釆用类似这样威胁的父母的比例,随其所处社会地位的不同而有很大不同。英国进行的一项研究发现,在专业和管理阶层接受釆访的父母中,有10%承认用过遗弃/抛弃的威胁来让孩子听话。在中下阶层和工人阶层的父母中,这一比例超过了30%。实际上, 这一比例可能会更高,因为父母和孩子大都不愿承认这种人际关系上让人吃惊的破裂。
你看看,这样的情感态度价值观教育养成的世界观塑造的孩子到哪里去获得安全感?他们在人际关系上的处理模式是不是会和这种幼年的经历有关呢?这是英国的调查,我们身边呢?我们要做的是不是可以从世界观养成的角度去教育讲不清道理的孩子?是不是可以用地理的力量(方法)塑造人格?至少,我们不能说人际关系里面没有那只看不见的手。
作为成年人,我们的人际交往模式就没有世界观的影子吗?在《回家记》的第20面,段先生亲身经历了一段让身为中国人的我们看不懂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我需要人来护送么?一直走到马路牙子那里我才真觉得需要有人护送。站在马路边上,我能看见对面的宾馆,但是小汽车、大公共乃至自行车川流不息,车上的人没有谁会瞥一眼打算横穿马路的行人。那个小伙子架着我的胳膊,带着我敏捷地穿过了马路。
在游长城返程的时候,先生在P78面《明陵》一节又记录了另一次对身体接触的禁忌式反应
志丞说:“您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这样能舒服一点儿。”他如此的体贴让我吃惊非浅,也让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阵欣喜。当然,尽管我愿意,我还是没有——也不可能——那样做。
看到古怪了没有?骨子里段先生不希望人护送是一种身体的尊严还是文化的禁忌?马路固然不饶人,这次所谓亲密接触就不过是被一个小伙子“架着”过了马路,居然还写成了专门的一个小节?为什么先生会拒绝身体接触的中国式的善意邀请?对一个美国人来讲,“拒绝”是最自然不过的反应,因为这里面就有美国式的世界观和美国式的人际关系。
美国文化属于“非触摸”文化。Edward T. Hall认为,美国人的自我空间极限大概有一英尺半。美国人对于偶然的触摸感到非常厌恶,也非常讨厌自我空间受到侵犯。他认为,空间的使用和语言一样能传达信息。当然空间距离是不能听出来的,他将自己写的一本关于空间关系学的书命名为《隐秘的范畴》,因为他深信人们对于空间的绝大部分阐释都是无意识的。Hall最初希望测量出美国人的空间距离。亲密距离、个人距离、社会距离或者说公共距离。但准绳不是天生,我们通过自己的感观来测量彼此之间的距离的。
我还真找出一个言之凿凿的公共距离。E·B·怀特(在《再说美国梦》一篇的评论回复中,我对怀特的介绍有错误,经维基百科查证,怀特最高的奖励当属1971年获得的美国“国家文学奖章”)在《这就是纽约》中
18英寸是纽约为其居民定下的一个分寸,彼此之间,有联系,又保持距离。
……
纽约给人参与的快感,又搭赠了私密,与大多数拥挤的社区相比,它成功地将人们隔绝开来,(只要你有此愿望,而几乎每个人都愿意并需要这种隔绝。)免得他们因为随时可能发生的轰动、暴烈或妙不可言的事件受到打扰。
18英寸!结合Hall的研究,超过18英寸就不是亲密距离,而是个人空间了。在这个范围内就感觉不到体热,就体味而言,不是特别重的味道也闻不到了。视力和声音开始起作用了。这时的触摸都只是礼节性的,对方与你保持一臂之遥,你可以抓住对方,挡住对方或者推开对方。如果有人站在这个范围内就表明关系的密切。我到认同怀特先生基于人文视角的发现,某种程度上说这个18英寸与其说是保护自我,不如说是隔绝世界,在美国旅游的半个月中经常碰到陌生的美国人迎面来一句Have a nice day,我太太说这通客气没必要啊!假客气吧,看似温馨其实是在彰显边界,意思是“我在这呢,别碰我”!
不仅如此,在国际关系中也莫不是世界观这只看不见的手在左右我们的行为模式。在《恐惧的景观》中段义孚先生明确指出:
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面对着大国之间核冲突带来彻底毁灭的可能性。我们焦虑的恐惧,因有过去的历史作证而变得更加严重。我们知道,我们新近赢取的毁灭力量,仍然建立在一个怙恶不悛的毁灭意志和把人分成“自己”和“他人”这两个不可调和的阵营的基础之上。
新的高中地理课程标准中已经把“政治地理”列入了选修主题,我相信世界观的认同教育已然成为培养国家软实力的一部分。据说美国的战略家在中国大陆是否武力解放台湾的推演中,最无法绕过去的是中国对此可能的战争动员能力,不幸的是大陆网民中恐怕有超过一亿的成年人认同武力解决台湾问题,如此民意滔滔下美军的军事选项(投鼠忌器?)反倒在其次了,所以,在美军决策者们看来这是一场世界观的战争。您说呢?
潇湘如是闲
2018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