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决定相信你

             ——但是，也不容易

   2016年5月30日晚七点，我在电脑桌面上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正要敲打一篇关于课堂教学的教育叙事，我们班的小林（化名）来到办公室，他径直走到英语老师座位上抱起一摞作业，返回时，慢慢走到我旁边，竟然停了下来。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老师。”我戴着耳机隐约听到他的声音，摘下耳机，我惊讶地抬起头，心想：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平时来办公室都是抱了作业直接走的。

   我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他压低了声音说：“老师，你出来吧，我想跟你聊聊。”声音很低，有点沙哑，以至于我第一遍没听清楚，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听清楚了，我放下耳机，推开椅子，转身带他走出了办公室。

   这孩子平时大大咧咧、乐乐呵呵的，怎么今天要找我聊天呢？会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正想着，我们走到了办公室外的空地上。

  “怎么了？”我关切地看着他先开口问道。

  “老师，我最近心里很乱，发生了很多事儿一直不顺，学习也不在状态......”

  “嗯，怎么了？说说看。”我又惊又喜，原来他是想跟我说心里话！因为他信任我，所以愿意跟我交流，那一刻，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既为他对一个新入职不到一年的老师的信任感到开心，又为这个孩子的心事感到担忧，又迫切的想要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他如此苦恼，要找老师倾诉。

  “老师，因为上次的事儿，我感觉老师们都对我另眼相看了......我，我真的没有谈恋爱......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我现在有时候都不敢进办公室抱作业，我感觉老师看我的眼光都变了......”我注意到他的眼圈儿红了，声音也有点哽咽。

   那一瞬间，我愣了一下，回想起上周抓到他和隔壁班一名女生趁医务室买药的空坐在医务室聊天的事。原来上次的事情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我心想：平时总是大大咧咧、乐乐呵呵的小林竟然心思也这么细腻、敏感。

   “老师怎么会对你另眼相看呢？因为这样的事情老师都很理解的，毕竟老师们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同学之间互相有好感是人之常情嘛，所以，老师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你另眼相看吧？.......你看，我带的2班、3班也有这样的情况，但是我也并没有因此对他们另眼相看呐！”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只是觉得此刻我似乎对他的委屈感同身受：一个孩子因为被误解而被另眼相看是多么令人沮丧失望的事情！

   “不，不，老师，我们之间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我没有谈恋爱......我们只是关系比较好，平时经常互相说说话......”他迫切地想要解释清楚这件事，他急得眼泪终于流下来，鼻涕也流下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揩鼻涕，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他，他忙摆摆手说：“老师，没事儿，不用。”最后他还是接下了。

“好，我知道了，你们只是志同道合，平时能够聊得来，有什么心事会互相倾诉是吧？其实，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好朋友是很幸福的，老师也很欣慰你有一个能够倾诉的好朋友。”

听到我理解了他的解释，他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因为这件事儿，我上周还跟我妈吵架了，以前从来没跟她吵过.....我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她的子宫里长了两个瘤，做过手术，还压到什么神经，不能憋尿......”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你妈妈怎么会知道呢？班主任应该不会跟你妈妈说呀！”我很惊讶，他妈妈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我想，遇到学生这样的事情，到底要不要第一时间告诉家长，应不应该让家长介入呢？况且，据他的解释，这还只是一个误会。

接下来的谈话，我了解到这孩子小时候是全家人的骄傲，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让他背《四书》，《大学》他能背得滚瓜烂熟，妈妈逢人便夸。有一次邻居们还有一些小朋友都在一起茶话会，大人们就问起小朋友们长大要做什么，别的小朋友都说要当医生、老师、科学家......而只有他说：“我将来不住‘桥洞’。”他解释说，在他老家很多流浪人、乞丐都住在桥洞里，所以，他说他将来不住“桥洞”。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觉得这孩子不一般，将来肯定会很有出息。事实也确是如此，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青春期没有叛逆期，他几乎不跟爸妈吵架，邻居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然而初中成为他的一个转折点。

有一次他数学考得很差，妈妈被老师叫到学校，妈妈是银行职员，老师说：“你妈妈还在银行工作呢，你数学还学这么差？！”听了老师的话，妈妈受到了打击，随即辞掉了十几年的工作，回家做起了家庭主妇，一心一意照顾他的学习和生活。然而他的成绩却像案板下面放风筝——再也升不起来，家里亲戚朋友也慢慢对他另眼相看，劝他初中毕业读个大专就出去打工算了。他曾经一度抑郁。

   “现在成绩不好，别着急，一点一点突破，现在开始努力还不晚。不会就多问老师问同学.......你的问题是不能坚持，你知道吗？一阵一阵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说别的，就这次期末考试还有十几天，你咬咬牙坚持一下，看到底会不会有进步，好不好？”听了他说的自己的经历，我很心疼他，不止他一人，班里像他这样的孩子太多了，他们想学，却苦于没有方法、缺乏毅力，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撞，找不到出口。这样的心情我很理解，因为我曾经也有过。

“老师，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努力，但是结果却不理想，爸妈就会觉得我没有努力，好像他们只看结果，根本不看过程.......上次期中考试没考好，开家长会时，我妈一看到成绩单，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说完，他又哽咽了。我想，这是一个好孩子，他懂得心疼父母、体谅父母。

“你可以跟他们解释，现在的每一次考试只是一次阶段性的测试，可能考试的内容刚好是你学习上的漏洞，而你擅长的却没有考，一次考差刚好给自己一个警示，这部分内容没学好，要查漏补缺。但是，话又说回来，你要反思为什么这一块是你的漏洞，是上课没认真听还是什么原因，不能让每次考试都成为你的漏洞，是吧？”

跟他说这些话的同时，我也在想：家长只关注孩子的考试结果，看不到他的努力，也不在学习、生活、心理上给与适当的辅导，这样，孩子成了父母满足其虚荣心的工具！可是，孩子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呐！家庭教育的关注点是不是跑偏了。然而，有些时候学校教育又何尝不是这样。现有的教育体制是单一的，然而孩子是形形色色、性格迥异的，有些孩子，就像小林，他的生活经历塑造了他的性格，他在学习上的接受速度可能比较慢，接受方式也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但是我们却以同样的速度、同样的方式实施教育，对于想要接收却无法接受的他们来说，一定很痛苦，无异于是在施刑。

陪他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听他讲他的经历、他的心情，也时不时给与他开导，也跟他分享我的一些经历。但是！我要不要相信他所说的，他和那个女生之间的关系、他被收的手机是无辜的。问题不在于他们是否在谈恋爱和他是否在课堂上玩手机被收，而在于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有没有撒谎！因为，他们太擅长撒谎和狡辩了！几乎每一个我试图说服教育的孩子都曾撒谎狡辩！如果在这两个根本的问题上他撒谎了，欺骗了我，那么他所说的和我给他的回应，一切都成了空中楼阁！而且，如果我相信了，以后他会觉得我这个老师很好骗，他会变本加厉！

......

我还是决定相信他。

不过说真的，相信与否，于我而言也非那么重要。对于一个老师而言信与不信，都是一种折磨，前者是心灵上的（会被骗），后者是生活上的（需要和他们斗智斗勇）。

但并不意味着误会你了就是我的错，所有的手机被收就是无辜的、就应该还给你。

因为规矩就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原则之下，需血泪祭奠，即便是无辜和误会。

我相信你，并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因为我相信信任的力量可以通向一个充满阳光、春暖花开的日子。

所以孩子，我还决定相信你，但我同时又知道这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