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证义孚之二《为什么能容忍四大名著的地理错误》
2019年1月25日
贾老师重发了曾转发在星韵地理的一篇文章引起了我的思考。这篇文章是《三国演义中的十大地理错误》。闲哥感觉,罗贯中的地理足够将五大才子书的《三国演义》列入第一蠢才书了!问题在于,这个视角从来没有想过,进一步再想,我们为什么能容忍《三国演义》中的地理错误呢?
正好昨天也读到了梁文道评论约翰·伯格一本书《我们在此相遇》。与罗贯中不懂地理的写法,殊途同归。在这一部小说中,约翰·伯格用一个一个真实的地方去写出某种梦幻般的特质,用这个特质去掌握他的生命中的一个人,死的人,活的人,朋友或者情人,同时又写出他跟这个人的关系。比如他写自己和母亲相遇在里斯本,而去世的母亲根本没有去过里斯本!此时,地方感成了一种抽象的符号、人与人的关系也抽象成为一种符号,随意组合就是很好玩的“地方感”了,这是耶鲁大学文学评论家约翰·西里斯·米勒独特的“地志学”视角。
相反的例子是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那些虚构的城市就是为了要用来实现他的一连串的观念,他把观念写成一个一个具体的空间,一个一个不存在的城市。这本书也是打破脑洞的奇书,比约翰·伯格更有名。
从地志学这种文学地理的角度来看《三国演义》当然是无可厚非的文学创作了,甚至是介乎约翰·伯格和卡尔维诺之间,融合了两家写法的高人。但是,这只能证明文学家“翻转地理”的诡计。这里面有没有与人性的契合点呢?
段义孚先生在《恋地情结》《美国城市:象征主义、形象化与认知》中谈到人对周遭环境感知是有尺度差异的,譬如城里人:
绝大多数人给自己定位的方式是找出城市尺度的两个极端,也就是城市的名字和自己所住街道的名字。而中间的尺度则不被人注意,比如,能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所住城区名或社区名的人就少之又少。尺度上的这两个极端似乎显示出人们有一种普遍的倾向,即生活在两个距离很远的思想境界中——高度抽象化的思维和具体的答案。就高度抽象化的思维来说,城市复杂的背景或许都包裹在它本身的名字里,例如罗马古城;或许也可以由一幢纪念性建筑来代表(如埃菲尔铁塔);也可以由一个轮廓来代表,如闻名遐迩的纽约市天际线;也可以由一个标语或昵称来代表,如“西部女王城”(即辛辛那提)。就具体的答案而言,人们可以在日常生活里、在与他们密切接触的环境中获取丰富的图景和思想。
有意思的是,对同一个城市具有两种尺度环境认知的同一个人并不会精神分裂!两种大小相异的尺度融合在不同的生活层次,精神生活上趋于大尺度的抽象的演绎,在物质生活层面则具备具体的细腻的感知。
在我的教学生涯中一直有一个疑惑。当年组织学生到湘江对岸的王陵公园定向越野,结束活动的时候,居然95%的学生并不是从最近的公交线自选线路各自回家,而是陪同老师回到学校后再从习惯的公交站各自回家!我持续多年的解读是:学生是路痴,缺乏对城市的了解,这是我们教育的缺失……现在看来,这是人性也是他们两点一线的城市生活方式导致的,我们的教育其实可能无能为力!一个城市的其他区域,可能就是段义孚先生发现的“中间的尺度往往不为人注意”,我们真的要开发这种潜能吗?
回到主题,经过我在知网上的一番搜索,发现对这个问题的探究基本还停留在民科水平,倒是有人把四大名著地理上的错讹都列举了出来,这个现象让我吃了一惊,这是一个大问题啊?转念一想,那些地理错误为什么没有影响阅读欣赏呢?用老段的人文主义地理学来分析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一来对于大尺度地名本来无感(地大物博的中国其实很少宏观的视角,大家只知道那是“天下”,无远弗届的天下。而寻常百姓,那些听才子书的人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而已,都可以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宏观视角的确不是刚需。据说,第一幅全国性的地图是唐代贾耽采用裴秀的制图六体绘制的古墨今朱的《海内华夷图》,才子书书成于元末明初,全国图的流传非常有限,或者可能罗贯中就没有看过全国地图,他所凭借的不过是零散的关于地方的道听途说或者只言片语。论者云,小说家路痴要归罪于中国“薄弱的地理传统”,可能他们只读过小说,我们学过地理人的表示——呵呵……),而且抽象化一种地方特性,只要这种地方特性符合情节就不会违和;而生活的细节(小尺度)有所差异但并不具体到吃喝拉撒睡这些身体层面,取大多数人的交集(情感态度价值观)即可产生共鸣;至于中间尺度的部分,常人都是很模糊的。段义孚先生分析的美国城市中“人”感觉到的尺度差异,符合不同的生活需求,以之比照,阅读小说则属于抽象的精神体验,大尺度地理的细节不被重视也就情有可原了。
(在读书会发布此则博文后,江西的胡卫国老师转发一条马英九当一日店员换秃笔的视频,试用尺度解读这种政治行为。这视频中最亮眼的是马英九拉下口罩求签名后顾客的反应!这就是地方体验的尺度碰撞:马英九是一个抽象的政治人物、是所谓“国家”的象征,与便利店这种小尺度的地方是不存在地理关联的,两种尺度各行其是。但是马英九面对顾客拉下面罩的一刻,顾客心中对马英九大尺度的体验和眼见(小尺度)与马英九的实质交流,两种地理尺度感交汇了、纠结了、惊奇了,实体空间中空降一个抽象的“人物”,于是抽象的“假人”马英九变成(可能也只是意念中的,幻化这个词更好)了生活的、可以向你求签名的、具体的“真人”马英九。一日店员、传统的扫街拜票和韩国瑜的一日菜市场都是相同的手法。这或许是尺度差异在生活中的运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