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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学是浪漫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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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读段义孚著作《浪漫地理学：追寻崇高景观》
最近有一本新书《浪漫地理学：追寻崇高景观》，是美籍华裔人文主义地理学家段义孚的著作，最新的大陆翻译版本，译林出版社的质量也值得信赖。于是就自己一边慢慢读，一边在地理教师的微信群里推荐。
可能我们大多数人对浪漫的理解，无非是：爱情、玫瑰、鲜花、巧克力、情人节、礼物、烛光晚餐、恋人之间的喃喃细语……
《浪漫地理学：追寻崇高景观》这本书，因为书名里面有了“浪漫”这个好词语，估计很多人就被吸引而购买了，也许都期待这是一本“爱情地理学”吧？
买来一看，发现里面的内容读起来并不是那么轻松有趣，和段义孚先生的其他许多著作一样，天马行空，更像是一本文化散文之类的作品。不过这次出版社把这书的分类定位为K90（地理学），上架建议是：人文地理，没有把它当成散文类别。
可是，这本书到底好在哪里呢？
一、浪漫是个好词语
浪漫，曾经也有音译“罗曼蒂克”，来自英文Romantic，辞典上的解释是：富有诗意，充满幻想，空想，有激情。
还有一个词汇Romance，也有音译“罗曼史”，意思是传说、故事、恋爱史。比如三国演义翻译成英语就是《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Romance还有罗曼语系的意思。来自日本用汉字音译的法语词Roman（本指长篇小说，因情节浪漫而引申出浪漫主义来），五四新文化运动，废文言兴白话，为补充白话文词汇的不足，大量引进了日语借词，浪漫作为一种大受新青年欢迎的新思潮，就连同词汇形式及其思想意义一同引进来。
这两个英文词汇，词根都是Rome，就是罗马。还有一个词源是拉丁语的Romanus，本意指说罗曼语的人。盎格鲁人认为这些人风流、会写故事，很有生活情调，于是渐渐演化出了现在的意思。
狭义上的浪漫来源于19世纪20年代至19世纪末西欧的浪漫主义Romanticism，这里的浪漫特指对现实世界感到不满，对未来充满期望和追求，理想远大，不甘堕落的个人英雄主义情怀。浪漫主义也当成文学艺术上的一种创作方法：运用丰富的想象和夸张的、不切实际的、传奇的手法，塑造人物形象，反映现实生活。
汉语中“浪漫”这个词汇也早就存在，如：宋苏轼《与孟震同游常州僧舍》诗之一“年来转觉此生浮，又作三吴浪漫游。”宋曾巩《送郭秀才》诗“当今文人密如栉，子勿浪漫西与东。”宋张镃《过湖至郭氏庵》诗“山色稜层出，荷花浪漫开。”，这里面的“浪漫”貌似与“山花烂漫”之“烂漫”是一个意思，指颜色鲜明而美丽，过于亮眼。
如今当我们再说“浪漫”这个词的时候，基本就完全与西方的词汇Romantic一个意思了，无非是：诗意、幻想、激情等。
二、曾经浪漫的地理学
段义孚先生在《浪漫地理学：追寻崇高景观》一书的开头“序曲”部分，就提炼了全书的主旨，好比一篇宏篇大论的“摘要”，言简意赅，如果这本书读起来比较费劲，那不妨随时停下来，回头看看前面的几页“序曲”内容。
“浪漫”与“地理学”看似是一对矛盾的词，因为如今很少有人把地理学看作是浪漫的。不可否认，地理学脚踏实地，充满常识，亦是生存所必需——可它是浪漫的吗？事实上，在不远的历史中，地理学的确曾有魔力，并被认为是浪漫的。
那意思就很明显，地理学曾经是浪漫的，而当今的地理学，可能早已经远离了浪漫。
……诗人托马斯·休姆认为，浪漫主义从本质上来说是对日常生活的超越，是人类完美主义的信仰。历史学家雅克·巴赞曾谈及浪漫主义的性情，并把它概括为“对能量的敬仰、道德的热忱、原初的禀赋，对于人类伟岸与卑微、强大与悲苦之矛盾的认知”。
浪漫主义要超越日常的琐碎，好比童话里的人物，每天说着甜言蜜语，无需衣食的忧愁和烦恼。但也需要对“两极化价值观”的认知和洞察。
……正如巴赞所说，浪漫主义的性情是在伟岸与卑微、强大与悲苦之间挣扎；与之相比，当代地理学者的工作鲜少呈现出这种属于浪漫主义的痛楚。
当代地理学者的工作太幸福了？缺乏痛楚，缺乏悲苦的挣扎？
……浪漫主义倾向于表达感受、想象、思考的极端性。它对混合了妩媚与恐惧、高度与深度的“崇高”的追求远甚于对优美或古典美的欣赏。将两极化价值推向其极致的通常是那些发达社会或文明的奢侈——它们在享有高度经济安全的氛围下，赞颂个人价值，甚至那些古怪反常的个人价值。
“两极化价值”的追求是一种奢侈，需要尊重个人价值，哪怕是古怪和反常？
……世界上大概有十几至二十个主要文明——但是，独有西方文明发展出的一种思考与感知世界的方式，不负浪漫主义之名。
确实，文明类型多种多样，浪漫似乎只是西方文明的专有词汇？东方实用主义的哲学与浪漫无缘？
……浪漫主义在流行文化中依然生机勃勃……它仍对文化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包括那些甚为复杂的关于自然、环境、社会、政治的感知与理解。这种影响无法避免，是因为潜藏在浪漫精神之下的——事实上，潜藏在所有人类的欲望、诱惑和渴求之下的——正是两极化价值观。这种情怀诱使人们，哪怕是在想象的世界中，跨越常规并向着极致前进。
但是，追求“两极化价值观”的冲动依然存在，我们依然需要浪漫精神和浪漫主义的陪伴，“求索，是浪漫的核心所在”。
段义孚先生在书中的各种举例，依然是引用各种文学作品的人物、故事或片段，夹杂着自己独特视角的夹叙夹议。
当然也提到过那张著名的地球照片“蓝色弹珠（Blue Marble）”：1972年12月7日凌晨12时33分（美国东部时间）阿波罗17号发射升空，这张照片是发射后5小时6分钟，即太空船离开环绕地球轨道前往月球后的1小时48分钟时拍摄的，距离地球45000千米拍摄。
段义孚先生借用弗朗西斯·培根的想法，说：
像宇宙这样巨大的空间，可能恰好是人类可以称为“家”的地方：对我们的身体而言，地球及其上面或许是恰到好处的尺度；然而，对我们的思想及其无可比拟的范畴来说，任何比宇宙小的空间都显得局促。
……为了避免幽闭恐惧症，人类也许需要将整个宇宙当成游乐场。
正可谓“一箪食，一瓢饮”，很小的物质空间就能满足生存的需要，而精神的家园却需要辽阔的宇宙才摆放得下呢！
“过去的地理学是一个不够专业和学术的领域……更像是业余人士的嗜好，他们受求知欲的驱使，而免于既定的研究计划和路径的束缚。这样的结果便是，那时的地理学著作更加文学化、富于想象力，而且直面大众读者。”
三、地理学需要浪漫陪伴
然而，地理学又是如何变得不那么浪漫的呢？因为——
求索是浪漫的核心要素，但追寻的一定是两极化价值。追名逐利，即便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不在浪漫之列。渴求生存也不算浪漫；因此由于地理学和社会科学通常是关于生存之艺术，它们并不浪漫。
……地理学家和充满幻想的科学家是截然不同的。地理学家讲究实际，脚踏实地，他们的研究对象是人类的栖居地。……地理学在公众眼中似乎缺乏魅力。
原来，我们津津乐道，引以自豪的“地理学是经世致用的学问”，在段义孚先生的眼里，显得过于小心翼翼，对于“家务”和“家园经济”的细节问题过于重视，过于实用主义，显得一点也不浪漫，他是在追寻自己人文主义地理学说的“无用之用”吧？
浪漫的地理学并不是过时之物。地球上有许多地方——比如说海洋——等待着地理学家去探索；而地球之外，还有其他我们知之甚少的行星和恒星。如果地理学家认同“家”里住的是广阔的人类精神而不是简单的人类身体。那么这些地方同样是他们研究的领域。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家”的概念如此宽泛，那么我们研究的或许就不仅仅是地理学而是宇宙学。……事实上，对于人类历史上的大多数人来说，地理学也是宇宙学。
眼下的地理学，家政学般的行事方式必须与浪漫且先验性的洞察力为伴，需要超越人类身体感知的崇高追求，需要倾听宇宙之音的精神的耳朵，需要浪漫精神的两极化价值观，需要跨越常规并向着极致前进。
